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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仁帝的丧仪办得很低调, 虽是昭告了天下,也全城缟素,却将整个繁琐的流程缩减到了七日,民间停止婚嫁作乐则缩减到了二十七日。
实在是此番刚跟北戎撕破脸皮, 怕是很快又要燃起战火, 实在不宜在繁文缛礼上耗费过多的精力。
不出所料, 果然丧仪刚办完, 大散关那北戎集结了军队袭边。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北戎集结了关中一带所有兵力, 甚至有继续往关中调兵之态, 杨變实在不放心, 必须要奔赴战场。
强撑着把人送走后, 元贞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数日, 元贞索性把事情都丢给下面人, 在家中好好养了几日病。
虽是在养病,外面的事却源源不断地往她耳中传来。
据悉, 永王的住处分外热闹, 明里暗里都有不少人前去探望, 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沉寂已久的陈家。
是的,就是那个陈家,不是东陈, 东陈因陈志业这尚书右丞的身份, 被北戎重点照顾过, 阖家上下都沦为阶下囚, 只残存了一些剩余旁枝, 北戎撤兵后,就离开了上京回归了老家。
倒是西陈, 大概是北戎人认错了陈家,又或是根本觉得他们就是边角料,以至于竟成了漏网之鱼。
却也是境遇大变,一家人仗着国戚的身份先是跟着人去了京东,又去淮南,总之折腾了个遍,又来到了襄城。
等到来襄城后,大概是苦处吃多了,估计也是顾忌以前跟元贞有旧怨,怕被她报复,竟也就沉寂了下来。
直到这次永王死里逃生,这一家子才出现在人眼前。
却是又闹了场笑话,因为身为外家的陈家人,都被永王挣扎着在榻上骂跑了。
就因为这场事,一时间倒是让那些明里暗里人暂时绝迹了。
“看样子他倒是很有精神,既如此就与他说,要是能起来就起来去做事,太子和赵王他们的丧事拖不得,如今天气热,若非不宜与父皇的事撞上,事情早该办完了。”
元贞靠在贵妃榻上,神情恹恹的。
一旁是熠儿和萧杞。
由于平时元贞和杨變都忙,熠儿一个人实在孤单,也不知怎么他就跟萧杞玩到了一起。
平时睁开眼就去找小舅舅,偶尔还缠着要跟小舅舅睡一起,可把萧杞折腾的。
可又实在喜欢这个小外甥,他平日里也孤单,除了读书,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于是便演变成没事就在府里带孩子。
“他若不来,就你去。我让严总管给你打下手。”元贞又道。
正在陪熠儿玩鲁班锁的萧杞一愣,犹豫道:“让、让我去?”
“怎么?你也十七了,难道就想一辈子在家中读书?”
萧杞讷讷道:“那倒没有。”
“没有就好,”元贞往后靠了靠,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以前你是要读书,现在你慢慢大了,以后会分些事给你做,你也看看自己喜欢做什么,以后会尽量分派给你一些你喜欢做的事。”
萧杞本来还有犹豫之色,却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容,道:“好。”
对于这些,元贞看见也仿佛没看见。
就如杨變所说那样,萧杞多思且敏感,这种性格很容易被人左右,最简单的相处方式就是告诉他该怎么做,平时多关注下他接触的人和事。
也许等再大再成熟一些,就能有所改变。
只可惜永王并未给他这个机会,据说元贞的话传过去后,还在榻上养伤的永王先是咒骂了一通,而后就撑着残躯起来了。
说是残躯有些过了,其实他之前受的就是皮外伤,看似很严重,实则他年轻,养几日就能恢复一些精神气儿。
唯一严重的,反倒是他的腿,他有一条腿断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得养百日。
“萧元贞,你是故意的吧?”
永王拄着拐杖,就这么来了。
他身上还有些伤口大的外伤,如今还包着白布,反正从外表看去挺惨的,又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杖,因此他跳脚起来也格外滑稽。
“我是让人询问你,也没让你一定要来。”
“这些事难道你办不得?”
话说到一半,永王也瞅见她靠在贵妃榻脸色苍白的模样。
他也听说元贞病了,看样子病得很严重?
“你没事吧?”
元贞神色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永王想起当日之景,那副场面别说他受不了,更不用说她一个女子,尤其之前为了大局,她还打算亲手弑父。
不管是不是故意做给北戎人看,偏偏亲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会病成这样也不让人意外。
如此一来,永王的一腔激愤莫名就没了。
“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要让我做事?”他蔫蔫道。也没让人扶,自己一蹦一蹦地来到椅子上坐下。
“你不做事,打算以后干什么?你不是为长吗,我让小七来给你打下手。他们的丧仪,旁人不宜插手,还是得你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他可是受了重伤啊,她就不能体恤下伤者?
这时,萧杞也来了。
兄弟二人事别多年第一次相见,永王对被养得油红似白的萧杞有些嫉妒,而萧杞只觉得四哥竟然这么惨,不禁有些唏嘘。
“我还让人通知了八姐她们,总之这事就交给你们了。”
永王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她恹恹的样子,当即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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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赵王等人的丧仪同样没大办,也办得甚为低调。
毕竟大散关那已经开战了,谁也没心思在当下这种时候关注这个。
除了庆阳怀宁,淑嘉淑安永福,甚至淑惠也来了。
淑惠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是偷偷跑出来的。
对于这个姐妹,庆阳怀宁淑嘉她们也知晓其大致近况,总之日子不太好过,碍于元贞的关系,她们也不好过多插嘴,
如今兄弟姐妹就只剩了他们几个,北戎那虽还有几个小的,但谁知道哪会儿会没命呢。
对于被俘后,众人在北戎的境遇,也有人试图打听过,可惜永王不大爱说,谁问就骂谁。
他现在是彻底放开了,也不知是不是还记着之前那场惨烈,显得格外暴躁。
除了他们外,蜀王外家的刘家也来了。
与永王的情况差不多,刘中书那个刘家是所剩无几,倒是其真正的外家本是旁枝,因此逃过了一劫。
不过蜀王这个外家倒是低调,本身也不是惹是生非之人,家中有个男丁通过了招贤纳才考,也算支撑起了门楣,日子过得不差。
武乡侯也来了,他来是想问问女儿和外孙女境况。
只可惜永王暴躁,他也没问出口,大概也是心中明白,遂也没多问,给太子等人上了一炷香,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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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是三个多月过去。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其实主要集中在大散关一带和襄城。
大散关那北戎数次进攻,在军民一体的严防死守下,再加上大散关易守难攻,尽皆败退。
新朝廷这边虽有死伤,但北戎那边在木石终于研制出来的飞天威武大炮下,死伤远比新朝廷这边惨重。
几次过后,实在把北戎打寒了打怕了,一改之前嚣张的气焰,并偃旗息鼓,暂无再次进攻之态。
而襄城这,以谢成宜为首的官员,在经过‘三劝进’后,元贞终于答允登基一事。
倒并非元贞还要作一番虚伪之态,表现一下自己并不想当这个女帝,她一直的说法是待大散关战事罢后,再提此事。
可谢成宜等人实在怕拖延生变,也不管元贞什么态度,反正他们都把态度做足了,于是便演了一场‘三劝进’,也算随了自古以来的惯例。
事情定下之后,除了商定登基之日,便是昭告天下。
对此,新朝廷属下各地百姓官员,早已习惯了上面管事的萧相是个女子,没听说吗?萧相又辟了一科招贤纳才考,乃女官考。
女人都能当官了,当皇帝又有什么好稀奇的?人家还是正儿八经先皇传位,先皇都不在意以后江山到底姓萧,还是姓杨,他们当平头百姓的在意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皇城的选定,以及皇宫的建设。
对此,元贞是一律暂时省略,皇城她定的就是新城。
至于皇宫,她觉得现如今的镇北王府就不错,但按照规制,实在不够规格。且自己人也就罢,皇宫到底是一国之象征,皇权之象征,以后可能还会有番邦前来朝贺,实在不宜如此简陋,以免惹人笑话。
既如此,那就修吧。
但元贞的说法是慢慢来不急,如今失去的领土还没拿回来,北伐还未成功,又谈何番邦来朝?
不过她这说法最终还是遭遇打脸了,实在是后续为了充盈国库,再加上有些矿产所在之地都被北戎占了去,为此他们不得不往外发展往海上发展。
因此,在朝廷的大力支持下,本就发达的海上贸易,更是疯狂发展起来。除了带回大量财富以外,还收拢了几个小国当藩属地。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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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天方破晓。
今天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因此半夜时镇北王府众人就起了。
按规矩斋戒了三日的元贞,终于踏出了斋所,被绾鸢虞夫人一众人扶去梳妆穿冕服。
按古制,冕服当有十二章纹,冠有十二旒,总之就是极为繁琐。
为了赶制出这套登基要穿的衮冕,下面人整整赶了三个月,前几日才匆匆赶制而成。
元贞宛如一尊磨喝乐娃娃,被人翻来覆去打扮着。
趁着空隙,她问道:“镇北王不是说会赶在之前回吗?还没回?”
绾鸢摇了摇头道:“说是这么说,但还未有消息传来。”
这登基本该是在皇宫大殿之中,只可惜新朝廷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建也来不及,关键元贞也不让,推说正是大战之际,太过劳民伤财。
不得已,他们退而求其次修了一座祭坛。
这祭坛乃祭天之用,祭天乃朝之大事,这也总不会拒了吧?
元贞一看就知是谢成宜的手笔,倒也没说什么,建就建吧。
所以这次的登基大典,就在位于新城正中的祭坛进行。
……
正是旭日东升。
礼官站于祭坛之上,祭鼎之侧。
元贞立于下方一点的位置,百官则立于下方的台基和台阶之上,按照官位依次顺延到下方广场上。
“吉时已经到了。”刘俭悄悄对望着远处的元贞道。
元贞转过头。
看样子杨變是赶不上吉时了,也不知他为何在路上拖延了。
礼官双手捧起诏书,开始宣读。
所有人都摆出半躬身的姿势,静心聆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之声。
元贞转头看去,就见到旭日之下,有一人正驰骋而来。
耀目的金甲,翻飞的红披风,映着天上的旭日,宛如天神降临一般。
“还行没来迟!”
杨變下了马来,几个大步就迈上了祭坛。
都知晓陛下一直在等镇北王,倒也没人出来挑什么规制不符仪礼不端的刺。
“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上。”
“路上有座桥塌了,不得已绕了些路,幸亏赶上了。”
礼官在上面咳了一声,杨變当即打住话声。
……
宣读继续。
诏书的大致内容就是祭告上天,又昭告天下新皇登基之事,以及改元如何,如何大赦天下之类。
宣读完,是受玺。
这玉玺正是昊国的传国玉玺,当初被刘俭带出了宫,其实宣仁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这玉玺给谁,他没说,刘俭也不敢随意拿出来。
直到之前宣仁帝阵前殉国发了话,刘俭才捧出玉玺。
此时捧住这颗玉玺,元贞格外感叹。
一时之间又回忆起过往,可谓五味杂陈,却也没机会给她感伤,因为接下来是百官朝拜。
杨變往后退了两步,元贞拉他没拉住。
他率先拜了下去:“恭祝我皇得登大宝,愿社稷长存,福泽万民,国泰民安,万世昌盛。”
“你——”
元贞想说什么,到底这般场面也容不得说私话,遂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背于身后,受下这一礼。
下方的百官齐齐跟着拜下,并道着祝词。
“恭祝我皇得登大宝,愿社稷长存,福泽万民,国泰民安,万世昌盛。”
礼毕,元贞去拉他。
双目对视之间,一个是嗔怪,一个是笑意。
“还不起来!”
杨變笑眯眯站了起来。
元贞将装玉玺的盒子扔给他,没好气道:“你既要拜,那以后就是皇夫了。”
“是啊,还望陛下垂怜,让我这年老色衰的皇夫,能多在皇夫的位置上待些日子,可千万莫广扩后宫,让我失宠了。”
“莫贫。”
一旁的礼官和刘俭等人,见此忙匆匆下去了,百官自然也留不住,跟着一同步下了祭坛。
这祭坛算是整个新城的最高之处,立在这里可眺望整个新城乃至旧城。
此时旭日已冉冉升起,可谓光芒万丈。
二人立在这里,眺望着远处。
“你说我能当好这个皇帝吗?”
“那必须能。”
“我也希望我能,不要有负他的所望。”
“你一定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