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正值五月, 天气已经很炎热了。
这样的天,逢上日头正盛时,一般人都不会出门。
或是待在家中歇晌,或是找个有水的地方戏水, 南方水多, 当地人一般都会凫水, 不光大人会, 小童们也都会。
自打女帝登基后,这八年间对都城陆陆续续进行了很多次的扩建, 就如当初的上京城一样, 如今的京城也是水网密布。
这地方本就是一江碧水从西向东, 如今不光把江对面的樊城并进来了, 还对新旧城都进行了扩建, 真可谓是一江春水穿城而过, 十里青山半入城。
好地方,也是好景儿。
此地水多, 湖也多, 每到盛夏之时, 游湖的垂钓的凫水的人都是络绎不绝。
租上一艘小船,或是一家几口,或是三五友人, 嘻嘻笑笑, 吵吵闹闹, 似乎连闷热的天都不热了。
这湖叫千荷湖, 顾名思义, 这湖有千亩之大,湖中的荷也有千亩之多。
正值荷花盛开之际, 翠绿的荷叶,粉嫩的花朵,一簇簇一株株拥在一起,铺满了入目之间的大片湖面。
似乎有人在采摘莲蓬,时不时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嬉笑戏水声。
却由于荷花实在太多了,人们只能从荷花丛的水道中穿梭,而水道与水道之间又隔着距离,只能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声音传到东南角,已是几不可闻,这里也比千荷湖其他地方更为僻静清幽。
“爹、娘……”
一个小童的呼声徒然打破了宁静,随着破水声逐渐靠近,显然对方已经接近了这里。
元贞刚把覆在面色的荷叶摘下来,就见着那光着大半个膀子的男人已经在撑桨了,显然是打算要躲着来人。
“你躲着熠儿也就罢,难道也要躲着绵绵?”
绵绵是两人的小女儿,也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当初怀上绵绵时,元贞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怀熠儿那会儿,她反应不大,偏偏怀绵绵时,什么反应都来了。后来等孩子生下来,果然是个小磨人精。
当然,磨得不是元贞,而是杨變。
元贞日里忙,杨變虽也忙,但等他从外面回来,就几乎没什么事了。
再加上小女儿都娇气,反正杨變是没见过哪个女娃,能像他家绵绵这样软软糯糯可人疼的。
娇气怎么了?哪家小女儿不娇气?
反正臭小子都是要多揍揍的,而女儿就是要捧在掌心里宠着的。
那宠得叫一个,反正元贞都直摇头叹息。
“那丫头太黏人了,就让熠儿陪着她玩会儿,咱们躲躲清净。”
晚了。
这边正说着,那边已经瞧见人了,还离着一段距离就冲到船头朝这边又是招手又是叫喊。
船是乌篷船,文雅点叫柳叶舟,既叫柳叶,便应知晓不大,整体细长细长的,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柳叶,南方的民间大多都是用这种小船泛湖行舟。
杨變见女儿冲到船头上,把那小舟颠得一晃悠,明知道她既出来,定然跟的有护卫,还是不敢再躲了,就怕这丫头再急了冲到水里。
“爹呀,你干嘛带着娘出来游湖也不带绵绵!”
随着娇娇软软的唤声,小身子已经跳进了爹怀里,反正绵绵知道,爹总会接住她的。
杨變面色甚是无奈:“我跟你娘出来躲会儿清净,你怎么就跟来了?”
五岁的绵绵小脸蛋圆鼓鼓的,眼睛大大的,穿了身粉裙子,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闻言她转了转眼珠,糯糯道:“我没有跟啊,我跟大哥和程哥哥来游湖,听说爹娘也来了,谁知这么巧。”
身后,萧熠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蒋程也不禁抿嘴而笑。
这边元贞也有些忍俊不住了。
没去看父女二人逗乐,她转头看向蒋程,道:“你娘还好吧?”
蒋程是蒋尚和詹莹莹的大儿子,比萧熠小两岁,二人年纪相近,平时也都玩得来,行走出入都是一路。
詹莹莹今年又有孕了,但怀相不太好,也是天热苦夏,元贞才有这么一问。
“劳姑姑挂心,娘她近日还好,也是爹他总管着娘用冰,娘才跟他闹腾。后来御医去看过,说有孕妇人可以用冰,不用太忌着,爹这才管得没那么严了。”
元贞不禁莞尔,这蒋尚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蒋家好几个有过孕史的妇人,偏偏就他爱多事,难道过往经验都不作用?
是不是男人都这样?
元贞想起当初怀绵绵时,见她不舒坦,杨變也是各种馊主意,不起任何作用,反而适得其反。
不过说到底,也是太紧张之故。
那边,父女俩已经和好了。
绵绵不打算记爹带娘躲着她的仇,而杨變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元贞笑了笑。
看来二人想躲清闲的想法,今日算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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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小船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三个孩子舍了自己来时坐的船,非要与杨變二人同舟,这趟出来杨變可没叫人撑船,都是自己亲自来的。
小小的一艘柳叶舟,载了三个孩子两个大人,还是能载下的,就是有些挤。
绵绵一惊一乍的,一会儿说这朵荷花好漂亮,指挥两个哥哥帮她摘下来,一会儿又去赞叹爹撑船撑得真好。
元贞坐在一旁,就瞧见女儿捧着小脸,咋咋呼呼夸赞爹爹的小模样。再瞅瞅杨變那明明已经被夸得飘飘然,却顾忌着儿子和侄子在还得端着的模样,再一次忍俊不住。
“再夸下去,一会儿你爹把船撑沟里去了。”
元贞将女儿拉过来,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这湖里也有沟吗?”
“娘只是打个比方,算是一句俚语吧,寓意是因为轻忽,而忽略了平静水面下小危险,一不小心出了岔子。”
“可这湖也不深啊,而且绵绵可会凫水呢。”
看着女儿洋洋得意的小摸样,元贞自然想起她凫水时像只小鸭子的爆笑画面,甚至当爹当哥哥的都想到了那副场面,于是一家人都笑了。
当地人都会凫水,自家的孩子自然也要会,所以每逢夏时,杨變都会带着儿子教他凫水。
等绵绵大一些,自然也要带上女儿。
就在这湖里,却是靠着皇家别苑那片儿,寻个僻静的地方,逢上每年最热的时候,学上一个月。
这一通下来,如今萧熠的水性极好,绵绵差一些,不过她还小,也就会个狗刨,反正是这船翻了,她不会沉就是了。
远远见船回来了,守在岸上的侍卫忙过来牵船。
上岸后,蒋程见时候不早了打算回家,一家四口则回了清波殿。
被群臣惦着的皇宫还是修起来了,却只修了平时用来上朝、祭祀以及举行大典的前朝的宫殿,后廷的宫殿不过寥寥几座。
一来人少,二来元贞也不喜铺张浪费。
早年还在上京时不觉得,只觉得皇宫别苑美轮美奂,可真等自己当家做主了,见户部报上来的修宫殿需要的预算。
何止是劳民伤财,光修一座宫殿所需要耗费的木材石材工艺人力等等,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反正被大臣们顾忌的皇朝颜面已经完成,后廷这拢共就四口人,也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太多的宫殿,更不需要太多的人来侍候。
总之,元贞是缩减了又缩减,包括这座临着千荷湖的皇家别苑,也是皇宫里建筑太少,建了拿来避暑以及平时设宴之用。
只圈了千荷湖东南角这一片地方,剩下其他的则是留于平民平日游览,未曾与民争利。
平时每到夏天,一家四口都是住在这里,元贞也在这里处理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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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變去更衣了。
元贞没出汗,便只把外衫换了一件,绵绵的衣裳被她玩脏了,不光沾了一些青苔,裙角也湿了一片。
她以极快的速度去更了衣,净了手洗了脸,又匆匆忙忙跑回来,见爹爹还没来,又见娘已经给她备好了清凉瓜果,忙扑了过来。
萧熠也来了,与妹妹一同吃被冰镇了的瓜果。
元贞道:“再过几日,北戎的使节会来访,到时候这别苑里人多杂乱,就不要再纵着妹妹带着她四处乱跑了。”
“知道了。”
不像小时候,如今的萧熠已经有了小小少年郎的模样,比以前那是稳重了太多太多。每每元贞看到儿子都会恍惚,恍惚那个以前总喜欢到处调皮捣蛋的臭小子哪儿去了。
现在不是臭小子了,而成了一个彬彬有礼,说话做事越来越有模有样的小少年。
熠儿随元贞姓了萧,这是当初杨變坚持的,他觉得元贞既坐了这个位置,日后肯定需要一个继承人。
其实朝中大臣也在屡屡提及这事,王朝无储君则不安,这是历来惯例。既然是惯例,必然有它的必要之处。
多番考虑下,元贞也就允了这件事,却又觉得有些愧对杨變。
时下都有传承香火的观念,二人就这一个孩子,若是姓了萧,等于断了杨家香火。
反倒杨變不以为然,说他这个杨家也没什么大人物,更没有什么必要传承的东西,何必拘于世俗。
他都不在意当皇夫了,还在意孩子跟谁姓?
后来二人约定,再生一个,是时不管是男是女都姓杨,所以绵绵的大名是冠了杨姓。
当时生下绵绵时,元贞还有些感叹,埋怨都是杨變想要女儿念叨的。
倒非她重男轻女,只是觉得愧对杨變,反倒杨變只说好,就想要个像她的女儿。又说易地而处,若她并非当下这身份,他也并非镇北王,抛开世俗观念,只从本心来说,她还会觉得女儿不好吗?
自然不会!
元贞这才释然。
只是这丫头哪里像她的,她小时候才没有这般憨。
杨變走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娇娇软软的女儿坐在妻子怀里,正用银叉吃着切好的瓜果。一个一脸娇憨地在说着什么,一个慢条斯理地低头答着。
这简直是这世上最美的画儿!
每每杨變都会感叹,他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大的好事,今生才能拥有这一切。
“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
绵绵一见爹来了,眼睛就亮了。
“爹呀,快来吃瓜,给你留了。”
她推着盘子,又道:“我在问娘,北戎人是不是都长着三头六臂。”
萧熠在一旁无奈道:“你听谁胡说的,若是三头六臂,还能被权叔和裴叔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这几年来,随着南昊的民生商业如井喷似的高速发展,国力也是越来越强盛。
没有好的战马,那就从别处找补,你骑兵厉害,我火器厉害,骑兵在平原占优,那我就从海上打你。
如今南昊的海军已经能从海上绕道打到京东东路了,甚至逼近了登州,却碍于从海路终究不能定鼎陆上之事,元贞没让挑起战火,暂时两国之间还保持着之前的划界,却没妨碍南昊的海军总是三五不时跑到登州附近耀武扬威一番。
对此,北戎自然恐慌,也极力想发展海军。
只可惜造船等技术实在不行,倒也造船下水了,却被南昊这边的海军利用火器数次打得船毁人亡,暂时只能龟缩在陆地上,眼睁睁看着南昊的海军耀武扬威。
这趟北戎的使节来访,就是抱着和谈来的,也是那边极力促成了几年才成的。
元贞答允下来,也是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反正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无伤大雅。
“他们没长三头六臂,但是长了三个角,就像绵绵头上的小揪揪一样。”
杨變揉了揉女儿的发髻。
现在绵绵也知道爱美了,忙瓜也不吃了,跳下罗汉床去找镜子看自己的啾啾可乱了。
等她看完后,从里面出来一脸埋怨地看着爹爹。
“爹呀,你不要总弄我发髻,莲香好不容易才给我梳好的。”
她不提自己爱美,只说莲香梳发艰难,可把三人又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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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吃了瓜果,又闲话了一会儿。
尤其有了绵绵后,这闲话可是说不完,话题还是千奇百怪的。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又一同用了晚膳。
饭罢,萧熠回自己宫里了。他现在大了,晚上肯定不能跟爹娘睡,但绵绵还小啊,她是一定要跟娘睡的。
小孩子玩起来精神很足,困起来又会很快。
天热,殿里摆了冰。
绵绵睡在中间,元贞靠在一侧,手里拿着本书正与她读着。杨變在另一侧,手里拿着扇子给女儿打扇子。
元贞见女儿眼睛将要闭上时,就停下了念书声。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人终于睡着了。
杨變先下了榻,转身又去捞妻子。
真就是捞,实在是元贞的位置靠里,又不想吵醒睡着的小家伙,只能用捞的。幸亏杨變臂力惊人,换一般人这般刁钻的角度,可不好把人抱出来。
夫妻二人轻手轻脚,宛如做贼一般。
元贞到了丈夫怀里,才松了口气。
杨變也没让她下来,拿过她手中的书扔在一旁,抱着人就走了。
“小家伙折磨人,天天晚上要跟娘睡。她跟你睡了,我跟谁睡?”出了这间寝殿,杨變才抱怨道。
元贞嗔了他一眼。
其实也就唬唬年幼的绵绵,她也没察觉出一个寝宫里两个寝殿到底有什么不对,反正她每晚都是跟娘一起睡的,虽然第二天起来都是她一个人在床上。
但娘要上朝,爹要忙,起得都比她早,也是应当的。
“再过一年半载,等她再大点,可就唬不住她了。”元贞道。
“等那时候就告诉她,女孩过了六岁都要自立,男女七岁不同席,怎么总跟爹娘睡。”
“只要你到时候舍得就成。”
“舍不舍得都要注意男女之别了,”杨變道,又故作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故意的是不是?难道陛下不想跟我睡?那想跟谁睡?”
元贞挑了他一眼。
“朕想找个男宠陪我度这慢慢长夜。”
杨變故作姿态,大呼道:“陛下,荒淫不可取,是我这皇夫不中用了,竟让陛下想纳男宠?为了以正视听,今晚陛下必须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