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盛夏午后的阳光透过郁绿枝叶的罅隙间漏下来, 洒在树下静止不动的秋千上。
晏云栀双手扶着秋千的一侧绳索,脸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合着眼睛, 昏昏欲睡。
漫着热气的夏风懒散地吹着, 庭院里姹紫嫣红的鲜花散出芬芳, 不同的花香汇在一起使小院漾着独特的异香。暖风吹得树叶婆娑, 落在晏云栀脸上的斑驳光影一晃一晃的。
树上的鸣蝉也哑了嗓。
在暖融融的暖阳下,晏云栀靠着秋千绳索慢慢睡去。
晟王府与别的王府大不相同, 装潢并非庄严气派之风。晏云栀和陆玹刚来憬州时,晟王府和别的王府一般无二,有着高门深府的底色。可是经过晏云栀一季的改造,这里已经大变样。
比如整个王府都栽种了花草,刚从王府大门进来,就有热烈的花草相迎, 不管通往哪里都能伴其一路。不像别的府邸讲究培植名卉,晟王府却是名花与野花相伴, 齐头并进地相应争艳。
比如回廊矮墙上,用热烈的颜色绘了飞禽走兽、山河市井。这些彩绘,都是晏云栀在每一个闲暇的下午,坐在围栏上晃着腿儿,一笔一划画下来的。陆玹也画过一些,可晏云栀嫌他的画不够活泼, 将他撵了。
比如湖心亭,粉刷了藕荷色的墙壁、碧绿的廊柱,在湖面上俨然一朵巨大的盛开之莲。湖心亭四周飘着轻纱, 轻纱如云雾般随风拂动。亭角挂了一盏彩灯,这是晏云栀和陆玹跟当地的手艺师傅学做的, 两人一起做出来挂在这里。本该四角各一个,另外三个还没来得及做。一叶小舟飘在粉荷之中,船头的双雁交颈相缠。
晟王府里也有严肃之地,那就是陆玹的书房。
此刻,陆玹正在书房里翻阅一卷古籍。
陆玹的书房和他在陆家时的书房布置相差不大,家具很少,书籍却多。这里虽然没有被晏云栀胡乱改造,却也慢慢留下了她的痕迹。
比如里间榻上的水红色小毯子,比如笔筒里那支坠着粉色流苏的毛笔,比如砚台一角雕着一朵小栀子。
午后闷热,从大开的门窗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陆玹没了读书的兴致,放下书卷,离开书房。
他穿过一条花枝烂漫的甬路,回到他与晏云栀的小院。
木门关着,一只雄鹰和一只蝴蝶风筝挂在院门上。这是春日时,晏云栀一时兴起玩的风筝。天气热了她不再放纸鸢,又觉得它们好看,就将这两只风筝挂在了木门上。成了院门的彩色装饰。经过几场雨水浇淋,风筝上艳丽的颜色已经褪去大半。
陆玹看了一眼紧挨着挂在一起的风筝,“吱呀”一声推开院门。他一迈进庭院,就感觉到了有别于别处的甜香。他隐约记得晏云栀在花田里洒了香露,使得小院的花香多了一丝甜。
陆玹目光一扫,一眼看见晏云栀靠在花团锦簇相围的秋千上。
他放缓了脚步,朝晏云栀走过去。
这处小院不会有外男踏足,今年夏日格外闷热,晏云栀身上的衣裳穿得很单薄。外面的罩衫领子开得很低,沟壑略显,料子也透,薄薄的轻纱裹在身上,朦胧可见纤细的双臂,就连贴身小衣的轮廓和色泽也透了出来。
暖风吹拂她的纱裙,裙子紧贴着她,让那双并膝的皙腿也变得若隐若现。裙摆晃动,时不时扫过她赤着的一双足背。
暖阳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皙白的脸颊照得红扑扑的,像正朝着阳光努力绽放的娇花。
“冰送来了!还有西瓜!”月牙儿跑进小院,先开了口,才发现晏云栀睡着、陆玹也在。
晏云栀本就没睡沉,听见月牙儿咋咋呼呼的声音,轻蹙了一下眉,呢喃地轻嗯了一声,懒洋洋睁开眼睛。
入眼,不是熟悉的小院,而是站在身前的陆玹。她人还没彻底睡醒,杏眼已经不由自主弯起,轻轻柔柔地唤了声:“颂焉。”
在这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她这甜柔的一声唤,就像一捧清泉淌进陆玹的心里,使之心头跟着一痒。
他轻咳了一声,道:“别在外面睡,进屋去吧。”
晏云栀慢吞吞点头,她将一双赤着的雪足探进绣花鞋里,也不将鞋跟提起,半穿半踩着鞋子懒慢往屋子去。
月牙儿已经将冰块放在了屋里。
晏云栀刚一进屋,立刻感受到了惬意的凉爽!她快走两步,走到桌上的那一大瓷盆冰块面前,弯下腰来,将脸凑到冰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月牙儿笑着说:“西瓜在冰窖里冰了很久,现在吃正可口呢!”
晏云栀打了个哈欠,慢声细语:“这里不用你照顾着,回去寻个凉爽的地方吃瓜避暑去吧。”
“好嘞!”月牙儿笑盈盈往外走,朝着陆玹屈膝行了一礼退出去。
陆玹朝屋内走去,在方桌旁坐下,看着晏云栀。
她也不坐,站在桌前弯着腰手肘抵在桌面上,捏着勺子去吃冰镇西瓜。
陆玹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来,换到旁边的座位,这样便坐在了晏云栀的正对面。
晏云栀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换了座位,疑惑地抬眸望向他,顺着陆玹的视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小声嘀咕一句,将自己的衣领往上提了提。
陆玹无奈一笑,道:“碰不给碰,看也不给看。”
天气太热了,每每陆玹贴上来,晏云栀都觉得十分热腻,哼哼唧唧敷衍地配合了几次之后,也算暂时断了两个人的亲近。
晏云栀抿了下唇,捏着勺子挖了好大一块冰西瓜送到陆玹面前喂给他吃。
“又甜又凉快,好吃呢!”她眉眼弯弯,眸中盈笑。
陆玹瞥一眼她的笑靥,张嘴吃了。
他仔细品着晏云栀喂来的冰西瓜,却觉得她的甜笑比这西瓜要更加令人舒心。
陆玹想着,若是能抱她在怀吃她喂来的瓜,那才叫做享受。只是可惜天热起来之后,她就不肯让他抱了。
晏云栀又接连挖了几块西瓜喂给陆玹吃,陆玹便不再要,让她自己吃。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向远处的边际,道:“一连多日艳阳高照,完全没有落雨的迹象。”
晏云栀口里含着西瓜,吐字不清地说:“今年热得出奇。你也觉得好热是不是?”
陆玹行军打仗多年,去过很多地方,甚至去过一年四季都是炎暑之地,比这可热多了。
但他确实盼着一场暴雨。
往大了说,久旱成灾,于民不利。
往小了说,热得晏云栀不让人近身,生活少了太多乐趣。
“去湖心亭坐坐吧。”陆玹道。
晏云栀虚抱桌上的冰块,道:“等没了凉气再去。”
陆玹依了她。
待冰块融化,屋内重新热起来,晏云栀去侧间换一身衣服,换一身能够出小院见旁人的得体衣衫。
晏云栀进了侧间,将外衣褪下,才发现陆玹今日居然没跟进来。
她将手压在胸前的小衣上,站在侧间门口往外瞧去。
陆玹仍立在窗边,望向窗外。
“颂焉?”晏云栀轻唤。
“不想去了?”陆玹问。他转过头,望了晏云栀一眼,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晏云栀蹙了下眉,才说:“没有。”
她转身回到侧间,继续去换衣裳。只是她的眉头一直皱着,没有舒展开。
跟着陆玹坐上小舟时,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已经不是刚午后最热的时间了,坐在湖中小舟里,能感受到丝丝些微凉意。晏云栀抱膝坐在小舟上,悄悄打量着陆玹的神色。
陆玹终于从思绪里回过神,望过来,问:“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晏云栀摇了摇头,心虚地移开目光。她双手抱膝,低着头,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陆玹看见她只穿小衣时,目光为什么那么平淡?
她一直拒绝着陆玹的亲近,拒绝得多了,他便习惯了?也不再想了?
不多时,小舟靠了岸。
陆玹先上了岸,再伸手去扶晏云栀。
晏云栀才刚踏出一只脚,小舟立刻摇晃起来,她急忙扶稳陆玹,将另一只脚也从小舟上挪来,身子惯性地栽歪进陆玹的怀里,身前的柔软狠狠撞进陆玹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她都有些疼了。
陆玹立刻松了手,向后退了半步,转身往湖心亭走。
晏云栀站在原地,愣愣望着陆玹的背影。
陆玹走了几步才发现晏云栀没跟上来,他回过身:“云栀?”
晏云栀快步追上去,经过陆玹身边,更早地走进湖心亭里。
她在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摆放着做彩灯的材料。他们本来说好要做四只彩灯分别挂在湖心亭四角,这第二只才刚起了个头,就因为晏云栀嫌天热搁置了。
她默不作声地拿起裁刀,开始做彩灯。瞧着她的动作,陆玹也和她一起做。两个人相对而坐,默契地合作做彩灯。
躲过烈阳的蝉又一声接着一声地鸣叫起来。
微风吹拂着悬在湖心亭四周的轻纱,亭中相对而坐的夫妻描绘出岁月静好的画面。
“哼。”晏云栀忽然重重放下手里的剪子,打破了这份夏日的静好。
“不想做就不做了。”陆玹劝慰道,“才搬来也没多久,这段时日你为新家布置太忙了。”
这哪里是晏云栀想听的话?
“我想做。”晏云栀闷声。
“那就慢慢来。”陆玹拿起剪子,递给她。
晏云栀没接。
陆玹疑惑地抬眼看向她。
四目相对,晏云栀盯着陆玹的眼睛,无声摆口型:“过来亲我。”
她想做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