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 又是过去几日的时间,这几日,黄若棠借口因黄健的事情麻烦了宋喻生, 便总往玉辉堂来送些吃食以示感谢。
时至夏日,她不是送些糕点,就是送些酸梅、绿豆汤等等。
不过许多时候,若宋喻生不在,黄若棠就是连玉辉堂的门都进不来, 是以,到了后头,黄若棠干脆就挑宋喻生下值的时间等在了玉辉堂的门口那处, 时常扯着他说上一两句话。
其间, 宋喻生多是淡笑回应,只是再得体不过的举动了。
宋喻生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黄若棠,他们之间只是表兄妹罢了,但黄若棠却仍旧纠缠,始终不肯放弃。
光是从这个方面来看, 她也实在算是从一而终,坚韧不拔。
但黄若棠送来的吃食,宋喻生也没碰过一口, 多是让温楚拿去丢了, 温楚舍不得糟践这些吃食, 就悄悄地一个人躲去吃了,到了后来,宋喻生倒是一口没吃着, 全叫温楚吃进了肚子里头。
这日申时, 黄若棠又带着她亲手做的绿豆糕来了玉辉堂。
温楚算着时间, 分明距离宋喻生散值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这黄若棠今日怎来的这般早?
黄若棠又被拦在了门口那处,温楚都觉着这宋喻生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好歹人每日每日来送吃食,而她也是他的表妹,怎么就是连门都不让人进了。他这玉辉堂里头是有些什么宝贝不成,至于这样防人吗。
温楚和沉香在院子里头,她凑到了沉香耳边,小声说道:“要不你去把她的糕点拿进来吧,前几日她那些糕点都进了我的肚子,我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见她。”
沉香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道:“世子爷不是叫你丢了吗?怎么就全到了你的肚子里头?”
“我这不也是想着东西好好的吗,丢了也怪可惜的”
沉香想想也是,世子爷不吃,但好歹也是表小姐辛苦做出来的,丢了确也可惜。有句俗话说得实在不错,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温楚胆子大,乐意偷吃就偷吃吧。
沉香听了温楚这话,便去见了门口那处的黄若棠。
温楚只能见到那一边两人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话,沉香很快就回来到了温楚身边。
她对温楚道:“这表小姐说是来寻你的,你先前可是同她有过什么交集?”
温楚抬声,话语之中也带了几分讶异,“找我?何故来找我?总不能是这几日她那些东西吃到了我肚子里头叫她发现了吧?”
沉香宽慰她道:“表小姐看着也不是这样小气之人,况说就算是你吃的,你也不用怕,总归这东西不进你的肚子里头,也是进了渣斗里头,没差。”
温楚听出来沉香话里头的意思,“好你个沉香,骂我是渣斗!”
沉香这段时日也已经和温楚打成了一片,毕竟这玉辉堂里头,也就她和温楚在宋喻生的身边服侍,温楚性子又好,没心没肺的,什么事也不往心里头放,她自是喜欢。
沉香笑道:“好姑娘,那个表小姐还等在外头呢,你快些去吧。”
温楚也不再闹,怕黄若棠等急了,赶紧去了门口那处寻她。
黄若棠身着一身彩绣比甲,她见温楚来了,脸上露出了笑。
她唤道:“温姑娘。”
黄若棠的声音十分轻柔,说话之时若一阵清风轻拂,光是听着,都叫人心里头舒服。
温楚有些惶恐,她道:“表小姐多礼了,唤我温楚即可。”
黄若棠道:“那怎么行呢,你是表哥的救命恩人,那便也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尊你的。”
温楚听了这话,更觉要命,她道:“ 表小姐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了啊!”
她虽不知道黄若棠是何来意,但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她听黄若棠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你上回不是问我这绿豆糕是怎么做的吗,我今日细细来同你说。”
温楚叫这话说得莫名其面,绿豆糕怎么做?什么玩样啊,她何时又问过这话了?然而看了眼旁边的侍卫,却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要去阻拦的意思,便跟着黄若棠去了角落里头。
哪有什么绿豆糕,只不过是黄若棠的借口罢了。黄若棠看向了温楚,小声问道:“听姑娘说话的语气,莫不是还没入奴籍吧?”
黄若棠看得出来,温楚这人,虽经常将折煞二字放在嘴边,态度也算是谦卑,然而听她说话语气,丝毫不是做奴婢的样子,就是连为人奴为人婢的基本礼仪也没有,哪家的奴婢会如她一样?
这些东西再简单不过,宋喻生素来重规矩,然却放任她如此作为,他心里头是什么心思,可谓是司马之心路人皆知。
她看人看事素来很准,也能看得出来,温楚对宋喻生,不大像是有情谊的样子,而且,光是从举止言行来看,甚至说,她还有些惧他。
温楚那厢也不知道黄若棠为何突然就问起了这事,她有些警惕,说道:“表小姐找我便是说这些吗,我入没入奴籍又有何差别?总归没入奴籍,也成了奴婢。”
“不,有差别。”黄若棠眼神如炬,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要将温楚的眼神尽数收入眼底,她道:“若是没入奴籍,逃了便是逃了,无人能耐你何。”
黄若棠算是看明白了,宋喻生这人冷心冷情,却对温楚如此上心,只要有着温楚在,那她便更难走进宋喻生的心里。虽温楚现在说是个丫鬟,但谁也不知道宋喻生后来究竟会不会继续让她当一个丫鬟。
夏风柔和,将黄若棠的低语一字不拉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面。
黄若棠突如其来的话将温楚打得措手不及,她想了诸般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同她说这些话,温楚大受震惊,眼中带了几分肃然,“表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无妨,若你不明白,那便不说了。”说罢,黄若棠作势就要离开。
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温楚岂能放过,她急急抓住了黄若棠的小臂,“不,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想逃,我又如何能去相信你。”
黄若棠道:“我如何得知?你那心思全写脸上了,很难看出来吗?”
温楚心思明显,黄若棠自是一眼看透。
“这么明显?”
难怪宋喻生总是怀疑她不老实光是见过几面的黄若棠都能看出,而聪慧如宋喻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黄若棠看温楚若是看傻子一样,她叹了口气,不知宋喻生是有什么毛病不成,还是说他就是喜欢蠢的?
她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正色道:“姑娘,我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觉着你也挺可怜的,若是能帮,我定然帮你。”
温楚不知黄若棠目的是何,她不是宋喻生的表妹吗,帮她做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的.
温楚也不敢太去的相信黄若棠的话。
黄若棠看出了她的迟疑,也不强求,只是问道:“过两日的马球赛,你可会跟去?”
温楚点头。
黄若棠道:“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吗?”
黄若棠猜得到,那样的日子,温楚必然不会老老实实。若此的话,她自然可以帮她一把。
毕竟,她巴不得温楚能逃走。
黄若棠见她还在迟疑,说道:“要你一下子相信我,自是不大可能,无事,若你不愿意那么便算了。”
她这招以退为进确实管用,温楚忙道:“不,我信你。”
温楚现在也只能相信她了,能多一个人帮她,她自然求之不得。
温楚凑到了黄若棠耳边小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黄若棠听后倒也没什么神情,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两人说完了这话以后,也没再说下去了,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散了去。
黄若棠和小桃走在回去的路上,小桃有些不解,问道:“小姐为何多此一举要去帮她?若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世子爷不会迁罪于你吗?”
黄若棠甚是不在意,道:“能出些什么事情?左右她不过是让我弄一张路引来,真出事,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她留在表哥身边,我实在是安心不下,还是让她逃吧,她走了我才能多些机会。女子不比男子,表哥不着急,但如今我已经十六了,等不得了。”
小桃有些不明白,为何小姐就非宋喻生不可,这家世好的,又不只有宋喻生一人,她怎么就吊死在了这棵树上。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许久以来的疑惑,她道:“小姐为何.”
“你想问我为何非表哥不可是吗?”黄若棠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她问完,就开口打断,继而道:“母亲当年好歹出身王氏,祖上有德,怎么也都算是大族,可后来只因嫁给了父亲,就屈居人下,平日里头夫人们之间就算是有什么宴席,多也不会喊她。就算是沾了姨母的光,能融进她们的圈子,可又有谁会去将她放在眼里?母亲受的委屈苦楚,全是来于我那个不争气的父亲。”
时间流逝,夕阳的余晖悄悄从远处覆盖而来。
她的视线看向了广袤的天际,目光些许空洞,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身为女子,后半生只能托于男子。我做了这么多,到如今这样,也只是为了,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不再去重蹈她的覆辙。十余年来,我皆为此经营,让我放弃吗?如何甘心。”
若说黄若棠倾心于宋喻生,倒也未必,她不过贪慕于他的权势,想要成为宋家的世子夫人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男女之情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唯有权势才是永恒。
既她想要攀附,何不去挑一个最好的去攀附呢?
*
宋喻生回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黄若棠来找了温楚的事情。
晚间他用完膳后,唤来了温楚,他问道:“今日她找你来是说了些什么事情。”
温楚就知道这件事情躲不过宋喻生的眼睛,但是听到她这话也不免心下一跳,只面上还是尽量故作镇定。
她随意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看那表小姐那绿豆糕做的甚好,便有些好奇她是怎么做的而已,表小姐人还真不错,教了我许久。”
宋喻生就这样看着她在那里撒谎,脸上嫌弃毫不掩藏。她就是连饭都做得稀碎,还绿豆糕?莫不是说黄若棠这几日在绿豆糕里头下了药,能叫她越吃越笨,扯谎也不知道扯个像样的。
他笑道:“不肯说实话是吗?”
面上看着倒是和善,然这话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冷意。
温楚怎么敢说实话,她硬着头皮说道:“这话就是实话,你有什么好不信的啊。”
宋喻生道:“好啊,那你便同我好好说说,她是如何教你做绿豆糕的。”
温楚就是连最简单的菜都能炒得那样恶心,怎么可能会做绿豆糕,更遑论今日下午,黄若棠确确实实没教过她。
温楚还不肯说实话,她磕磕巴巴道:“就就是先这样,然后再加一点水,加一点油最后再往锅上一蒸,就好了呀。”
她以前在赵家村里头的时候,见过杨大婶做过这些糕点,应当都是这样做的吧.
宋喻生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笑容愈甚,他道:“好啊,你还真是个厉害的好孩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做绿豆糕到了你的嘴巴里,便是这般轻松。”
温楚以为宋喻生真是信了,还真没听出这话里头的阴阳怪气,她傻呵呵道:“是吧,我也觉着蛮轻松的。”
宋喻生看她这样,更加确信温楚这脑子是叫那绿豆糕吃傻了,他这气对着一个蠢物如何撒得出来,他只冷笑道:“既你觉得轻松,便去做吧,何时做得像样了,何时再去睡觉。”
温楚傻了,“我做绿豆糕吗?”
宋喻生看她,“不然我做?”
温楚又问,“现在?”
“你若想夜半三更,随你。你明早最好能带着你那个破绿豆糕来见我,若见不到,马球赛你也别去了。”
又又又威胁她!
罢,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再过两日,她的转机之日就要到了。
天都在帮她,本她还在发愁路引的事情,这边黄若棠不就送上来了吗。
温楚听到这话,转身就要往膳厅去了,宋喻生喊住了她,淡淡提醒道:“你若敢找别人代手,被我发现,那人的手也别要了。”
温楚眼看天色已经黑透,也不敢耽搁下去了,只是腹诽一声变态,就往膳厅去了。
不过宋喻生也只说不让她找人代做,别的也没不让,她出了门后就赶紧找到了沉香去问绿豆糕如何做,问好了之后就往厨房去了。
可温楚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她在厨房里头待了快有两个时辰,然这做出来的绿豆糕始终不成样子,不是太稀烂成了一滩,就是太实,像石块一样邦邦硬,总之,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出来。
黄若棠的绿豆糕,温楚见过也吃过,好看又好吃,有各种各样的形状,而温楚就是连简简单单的小方块都捏不出来。她在厨房里头做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素来不惧热的她,都被那蒸笼热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温楚在厨房里头都待到了三更半夜也没做出来,后困得不行,做着做着竟倒在厨房里头打起了盹。
厨房里头的火一直烧着,温楚坐在炉边,双手靠在腿上撑着脸打瞌睡,一不小心打了个激灵,竟不知是碰倒了何物,一瞬间燎起了一大片的火!温楚尚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眼看那火都要喷到了她的面前,她整个都清醒了过来,霎时间连滚带爬往外跑去。
温楚做绿豆糕之时,为了方便干脆在旁边倒了盆油,只可惜现在却成了她的催命符,火将那些油吞了进去,一下子蹿上房顶,厨房里头的木头瞬间被烧了起来。
眼看火要将整个厨房都烧了,她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道:“来人啊!救火啊!!救命啊!!”
火已经快要将她的出路拦住,她被火呛得不行,一边捂着口鼻咳嗽一边想往外头去跑。
一直在暗中监视温楚的暗卫,第一时间便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其他人都没来之前,她最先冲进了厨房把她逮了出来。
已有房梁从顶上砸了下来,也好在暗卫去得快,若是再慢一些,温楚绝也不能这样好运,把厨房点了,还没被烧着。
温楚已经顾不得这个眼生的暗卫了,她劫后余生过后,便是一顿天塌地陷。
完了这下是真完蛋了!
坐在火炉旁边打瞌睡,那不是不要命吗!她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连带着厨房也给点了,温楚真觉这辈子都到头了。
后怕和恐惧几乎快要将她压垮,看着眼前的熊熊燃烧的大火,因为烟尘熏眼,她干涩的眼中不自觉地落出了泪水。
已经有人被这处的动静弄醒了,陆陆续续过来救火,侍卫们也都被惊动,扛着水桶来了此处。
一时之间整个玉辉堂闹得不成样子。
宋喻生今夜也迟迟未睡,不知为何,心总是不安宁地在跳动,他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但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没由来觉得不安。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外头的门,声音十分急促,他披了件外衣起身,让人进了门。
来的是沉香。
沉香这时来这,还这般着急.
他眼皮跳得厉害,问道:“是温楚出事了?”
沉香赶忙道:“厨房起火了。”
“什么?!”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直棂窗照进屋内。
这是沉香,第一回见到宋喻生这般失态。从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曾这样慌张过。
他来不及细问,一直都注重仪态的他,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好好穿上,只能边往外走,边在路上披衣服了。
待到宋喻生到了厨房这边的时候,火已经熄了大半,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到了此处之时,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
温楚此刻蹲在了角落里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身上东脏一块西脏一块,十分狼狈,若一只脏污的狸猫。
许因为害怕,她的身上还抖得厉害。
宋喻生上前大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力,光是捏着手臂,都叫人痛得不行。若是从前温楚被扯痛了,必会骂上宋喻生几句。但这一回,即便温楚再痛,却也不敢吭一声了。
玉辉堂从来都没闹出大事,这回一出,便是烧厨房这样的事情,旁边的那些下人侍卫们见到世子赶来了这处,脸上表情又是这样难看,恐怕这个点厨房的小丫鬟是要倒霉了。
宋喻生素来进退有度,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可这回他却神色紧绷,那如墨的神色之中,似有火光在跳跃。
清润如玉的声音也似含了极大的怒气,他道:“你真真是一天都不能叫人省心,为什么做个绿豆糕也能去把厨房点了?!今日若你再去倒霉一些,你能死在里面,怎么?是真这么不想活了是吗,还是说就这么恨我,死前还要烧个厨房一起去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要去做出这些事情来。那日自己把自己弄生病了,难受成了那个样子还是不叫她长记性,今日又是烧了个厨房,若是再倒霉一点,那从房顶倒下的横梁砸到了她的脑袋上呢,她又还有命在这里?
想到这里,宋喻生又是一阵气结,竟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因窒息而激发的耳鸣,如同地上还在烧着的木炭一样,时不时不发出一两声爆响。
温楚脸上尽是灰尘,因为被火熏到了,那双眼睛也红得可怕。宋喻生不骂还好,一骂温楚吓得更哆嗦,心里最后的防线被击溃,那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了,这件事情确是她的错,她也没脸再去嘴硬。
她还在后怕,只是不停地哭道:“对不起对不起,绿豆糕我怎么也不会做,我做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太累了,太困了没忍住睡着了,我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整个厨房就被点了”
因为惊惧,她就连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她感觉到宋喻生掐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温楚觉得,他确确实实是起了杀心,想掐死自己。
若是平日,温楚哭成这样求饶道歉,宋喻生也不会再怎么追究下去了,可今日,她做得实在是有些过了,饶是她怎么哭,宋喻生这气都消不下去。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作势要拉着温楚进到方被熄灭的火堆里头,他的语气尽是戾气,边拖着她走,边道:“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以前故意拿冷水洗澡,把自己弄得染了风寒、不死不活,如今倒好,在火堆旁边也能睡着,既如此,今日若不长些记性你便死活也记不得痛!”
温楚看着宋喻生,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想要甩开宋喻生的手,但他力气太大,无论她如何用力,如何去扒他的手却都没用。
温楚明白了宋喻生想要做什么,知他是想把自己往那方灭掉的火堆上推,虽火堆是不再烧了,可也还有着残余的温度,甚至被烧得焦黑的木头上,还有火星在跳动。若是真碰了上去,也能烫掉一块皮。
温楚吓疯了,害怕到了极至,眼看宋喻生非要让她长记性不可,她耍起了无赖,挣扎间,扑到宋喻生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宋喻生的腰不肯松手。
宋喻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寒声道:“松手。”
温楚哪里敢松,若松开了,宋喻生真能把她推进去,她哭求道:“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啊!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宋喻生,你别这样啊。”
她怕死了,这碰上去,她真的会没血没肉的,身上也能焦得跟那黑不溜秋的木炭一样。
旁边还站着许多人,只见世子爷眉头紧皱,众人心照不宣,都觉得这个小丫鬟是天大的胆子,敢烧厨房,还敢抱世子,直呼世子名讳。
但听着她的哭声,也都有所动容,只世子爷铁石心肠,恐她今晚少不了要挨罚了。
温楚整个人都死死扒在他的身上,甚至还能听到他胸腔那处剧烈的心跳声。宋喻生下颌紧绷,却也没有动手强硬把她拉开,他听着温楚这话,低头看她,他问,“你说你知错,我问你,错在何处。”
宋喻生自不是真的想去烫她,若是真想动手,他何必问她。只是这回若不吓得她狠了,她迟早要再去做出来这些蠢事来了。
温楚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她道:“我奸懒谗猾,又懒又没用,你吩咐我做的事情怎么也做不好,我还烧了厨房.”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宋喻生打断,“如此看来,还是不知错。”
宋喻生说罢,便不顾温楚如何拉扯,作势就要拉开她缠在自己身上的手,温楚道:“你别!你再容我想想好不好。”
宋喻生也没说可不可以,只是对旁边还在看热闹的下人们道:“既熄了火,还不离开?”
下人们本还想知道结果究竟会如何,但听了这话之后,忙垂首应是,离开了此处。
一时之间,人便退了个干净,暗卫们守在不远处。
夜晚安安静静,只有温楚埋在宋喻生的胸口发出的啜泣声。
温楚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她又怕又累,脑子早就累得脱力了,于是极力回想着宋喻生方才说过的话。
他说,她这样不爱惜自己,所以要让自己长记性。
她又想到宋喻生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一个她想也不敢想的念头蹿上了脑海。
温楚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所以.我错在不爱惜自己是吗?”
她抬头去看宋喻生的神色,却见他正也在看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却在此刻,地上还在燃着的木炭,忽地爆出了火星。
夜风吹过,夏日的夜晚,倒没白日那样闷热不堪,或许是周遭太过杂乱污糟,让人有些心绪不宁。温楚的思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视线在和宋喻生相碰的时候,几乎就要被他用眼神凌迟。
他这回没有反驳。
他怪她不爱惜自己。
温楚懂了,忽地松开了紧紧环着他腰身的手。
因她知道,他不会拿着那些黑炭来烫自己了。
这里头的闹剧持续了很久,如今月光惨淡,天竟然都要亮了。
“你既知道,那便也该懂了的。”宋喻生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音调,怒气较来时那会淡去了些许,他知她这会心乱如麻,也不再去碰她。
一片废墟之中,白衣男子立在这处显得格格不入,他面容冷淡,只是紧抿着薄唇透露出来些许紧张不安。
烧掉了一个厨房自不是什么大事,但知道了她在厨房里头打瞌睡把自己燎了,他便止不住得生气,怎么会有这样蠢笨的人。可她抱着自己哭求的时候,宋喻生却也心软了。
他又问她错在哪,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干脆顺坡下驴,在今晚将话说开。
若她能明白,自是最好的。
她虽然总是说那些不会离开的话,可宋喻生也知道,没有一字出自真心,若是把玉辉堂的门给她打开,她一定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若是他们之间不把话说明白些,一辈子当着什么所谓的主仆,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
今日发生的事情是意外,可是他却像被命运推着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说与不说。
如今他自愿走出了今日这一步,将自己的本心全数暴露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懂,他便去开口。
宋喻生根本就不明白他于她的情感是什么,只是他想,从今往后他不想要再一个人挣扎困顿下去,而她从始至终都毫无所觉。
宋喻生十分聪慧,聪慧到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很聪慧。可却不知为何,在感情一事上面,他竟如此愚钝,一窍不通。
笨拙,偏执,又自以为是。
温楚也不是什么傻子,事到如今,他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若她还不懂,也枉活了这十来年了。
可她明白了又能如何,她和他注定不同路,宋喻生是国公府的世子,将来是国公府的家主,而她呢。她给他当什么,妾吗。
像是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一堆子规矩,且不说当妾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当了主母,也不见得快活。
但她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来,因她知道,若真说了不愿,宋喻生一定会恼火。
温楚有些着急上火,又因劳累了一个晚上,受了这样大的惊吓,白眼往上一翻,两眼一黑,再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
待到温楚醒来之时,发现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头,她头脑有些昏胀,强撑着起了身子来,看向了四周。
过于干净整洁的被子,熟悉的檀香味,一切都昭示着,此处是宋喻生的房间。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温楚发现自己身上脏污的衣服已经被人换掉,她顿警铃大作,不能是宋喻生给她换的吧.
恰在她东想西想之时,沉香从外头进来了,沉香见她醒了,端了些药给她喝,温楚问道:“我没病,为何喝药。”
沉香看着她道:“也不是什么药,只是世子爷说,让你喝些药补补脑,提提神。”
这药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宋喻生怕温楚昨夜经了那么一遭,要吃不消。
温楚打算一会回去就把这个玩样倒掉。
沉香看出了她的意图,道:“世子爷吩咐我盯着你喝下去不然就要把你罚去修厨房了。”
昨日的厨房烧了,自然是要去修缮,他没去让温楚赔钱,都是天大的善人了。
温楚也不敢矫情了,接过这药就开始灌。
她喝完了药便下了床,她一边穿鞋,一边指着身上的衣服问道:“沉香,这衣服应当是你给我换的吧”
温楚试探地去瞥沉香的表情,两人视线相碰,沉香想到了宋喻生早上吩咐的话,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说道:“自是我给你换的,不然呢?还能是谁?”
沉香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但温楚听到这话也没多想,松了一口气来,口中还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相比这个,温楚还是更加担心宋喻生昨日说的那些话,光是想想她都头疼。
想得烦了索性不再想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头之后,倒头又睡下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很晚的时候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竟都已经黑了下来,房间里头一片漆黑。她甫一起身,却听到了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撞入耳朵。
“醒了?”
温楚惊了一跳,但很快就听出了说话之人声音,除了宋喻生又还能是谁。
她只能借着屋外的月光,模糊看见他坐在了自己床边。
她知道,宋喻生肯定还要抓着昨日的事情不放,果不其然,她听宋喻生问道:“昨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楚见实在是躲不过去了,道:“那个,世子爷啊,我觉着吧,你许是因我救过你,然后就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感情,其实,你或许根本就不是喜欢呢。”
温楚说完了这话,还往里头缩了缩去,毕竟宋喻生现在在她的眼中,是个动不动就发疯的疯子。
宋喻生听了这话却也没恼,轻笑了一声,“是吗?你比我还懂我吗?”
温楚心一横道:“嗯或许我不懂你,你如何想,我确也不大明白。可世子爷要我回答,我今日便给了你答复。我虽出身不好,可我宁愿嫁给一个乡野粗人,也是不大愿意给人做妾的。”
温楚说到了最后已经声若蚊蚋,微不可闻。
她此番话,说是不愿做妾,实则便是跟宋喻生说了不愿意。
“不做妾?”宋喻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听着似没什么不快。
温楚躲在角落里头,“嗯”了一下,声音听着有些沉闷。
宋喻生笑了,说不出的朗润,“谁说要你做妾了呢。”
他开慧之后,一直汲汲为营,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从当年那个动辄轻易被人打死的稚童,走到了如今就连父亲也不敢再对他拿起棍棒,为得便是没人能胁迫于他。
他将要娶的妻,是他想娶之人,其余的,谁也逼不了他。
虽然娶她,或许有些麻烦,但宋喻生也不在乎这些麻烦。他想和她生前同眠死后同衾,堂堂正正的,做一对夫妻,这样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她也不能再丢下他了。
是女子都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景,温楚不愿做妾,理所应当。世上也没有那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他既然想要让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怎么可以让她做妾呢。
“正妻之位,明媒正娶,你想要的,以后我都能给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跑了啊。”
宋喻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然而黑夜之中,他的声音却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卑微,还有些许恳求的意味。
恰此时,屋外夏蝉疯了一般地鸣叫,刺耳的声音炸得温楚心都漏了半拍。
她本故意拿不愿做妾来说事,为的便是堵了他的嘴。
可他却说,他从没想过要她做妾。
若说温楚幼年没有在经历过那些事情,或她此刻真会心动几分,可她不敢。即便宋喻生答应又如何,她若真的当了他的妻,将来步入的便是她母妃的后尘。
德妃出身宫女,最后却因灵惠帝的宠爱而被抬到了一个太高的高度,最后落到了这般下场。
她的父皇护不住她的母亲,让她死后还遭受了这样的骂名。生前和生后,都是这样。
帝王如此,国公府又能好到哪里去。
如何敢?她如何敢去应。
无论当妻当妾,她都不敢。
他情,可她不愿,若这世上全是你情我愿之事,倒也是不大可能。
宋喻生说她想要什么,都能给她。可她想要的,宋喻生永远都给不了。
温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对不起,可面上却又扯起了谎,她又一次骗了宋喻生,她说,“好,我不跑,一直陪着你。”
她钻到了他的怀里,环住了他的腰,以示衷心,她柔声道:“那既然如此,你也总要有些诚意的,便把盯着我的人撤了吧。”
宋喻生笑了一声,嗓子带着说不出的哑,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楚娘,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啊,这算是美人计吗?”
他嘴上如此说着,可思绪已经全然被怀中的女子牵着走了。
温楚被拆穿了,有些羞恼,她闷闷道:“你这也不愿意吗。”
他道:“好,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不再叫人盯你。”
即便知道,知道这是一场赌,可宋喻生还是信了温楚的话,他想,赌一回吧,赌她总能说一回真话。
(本章完)
作者说:今天零点加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
感谢在2024-02-15 15:27:36~2024-02-16 17: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因 4瓶;607153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