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首页
更新于 2024-10-11 22:45
      A+ A-
上一章 目录 到封面 加书签 下一章

接着的日子眨眼就过, 而明日就是六月三十,祁家在京郊举行马球赛的日子。

这日傍晚,黄健小心翼翼拐入了永安巷的巷口, 左右看了又看,后进入了巷尾的那户屋子。

屋子不大,但给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住也是绰绰有余了。黄健是刚从礼部那边,一下值就赶到了这处来了,他进门前还收拾收拾了情绪, 嘴角尽力扯起了个笑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是他方在路上碰见,顺手买下来的。

屋子里头只是燃着一盏小灯, 灯火晃晃悠悠, 将小女孩瘦弱的身影投射在了墙上,一晃又一晃。

她坐在椅上,神情有些紧绷,见门开了,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 但在见到是黄健之后她马上松了一口气,起身到了他的跟前,唤道:“叔叔。”

黄健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 算是应了她的话, 他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了她, 道:“小青,糖葫芦。”

唤小青的女孩听了这话,伸手接过了糖葫芦。

小青才十二年岁, 身量不大高, 但长相却十分甜美, 两个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若是杏仁,水汪汪,亮晶晶。

黄健低头看着她,心中忍不住叹息,小女孩就是因为生得太好,才遭了祸。

黄健道:“好孩子,咱们坐下慢慢吃。”

小青不肯坐下,拿着糖葫芦却也不吃,她仰头看着黄健道:“叔叔,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啊.我看你这些日子好像一直很忙,是不是因为我若不如你把我送回姥姥那里吧。”

黄健扯起了个笑,只是他已经都四十多的岁数了,这一笑把皱纹全堆积到了眉头那里,显得这笑都格外勉强。

黄健笑道:“同你有何干系,是叔叔没有保护好你,现在不安全,待过几天,叔叔安排好了,你姥姥便来带你,你和姥姥回去以后便搬家,搬去别的地方去。若是将来有人来问你认不认识叔叔,你便也说不认识,没见过。知道了吗?”

黄健这话说的,恍若是要遭了什么大祸,饶是小青年幼,都听出来了不对劲,她这些日子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到黄健这话当场吓哭了出来。

“叔叔,小青就只有你和姥姥了,叔叔也不要小青了吗?”

黄健眼眶也带了泪,他怕小姑娘多想,忙道:“不是叔叔不要你了,太危险了这里。这回叔叔救下了你,可下回呢?小青,如今世道不太平,你要听话,和姥姥好好的。”

小青和姥姥住在乡野之间,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就连什么旁的亲戚一个也都没有。只有健逢年过节会派人去给她们二人送一些东西,然后待家里年过完之后,便再带着好些东西去了她们那里,陪她们一起再吃顿团圆饭。而每逢小青生辰之时,黄健也会寻些机会带着礼物去看她。甚至在她们俩人被人欺负的时候,都会特地赶到了村子里头给她们出头。

小青问过黄健是谁,黄健只对她说过,他是她父亲的朋友,其余的便再也没有多说了。小青也曾问过姥姥,姥姥说,黄健是她们的恩人。

黄健知道小青,没爹没娘过得可怜,已经在尽力地想要在她的生命之中承担一个父亲的角色,虽不能叫她过得多好,可也至少能平平安安。

可是却在几天之前,小青在村子里头却被一伙人贩子抢走,她的姥姥吓坏了,没办法,只能去找了黄健救命。黄健听到这事之后,赶紧托关系去找了人,好在找到了人之后,小青还没出什么事情。后来黄健发现,那些人贩子专找像小青这样年岁,身体处于半发育,十二十三年岁的少女,甚至有些还是少男。

黄健救下了小青之后,就将人暂且安置在了此处,打算过几日待她姥姥那边收拾好了之后,就让她们搬家去别处,以免人贩子又找上了门来。

黄健以为,那些人贩子是想将这些少女卖给京都里头的达官显贵们,毕竟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近来时日也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风气,就是喜欢这种身量半开的少女,甚至说喜欢少男的也不在少数。

可他即便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办,当初还是他威胁报官,那些人贩子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又看黄健身边带着不少的家丁,身上还穿着官服,才堪堪让他救下了那一车的孩子。

天子脚下,这些肮脏的事情,从来不少,他区区一个五品官,至多也只能救一车孩子的命,其余的,再多的,他也做不到了。

奸党当道,斩尽忠良,而天子无能,世族只图自保。

皇城之下,遍布脏污。

这是个什么世道。

黄健因此事,看着眼前的少女,又想起了已故太傅。

他的先生,为他授业解惑的先生。

年近五旬的太傅,被叛了贪污的死罪,桩桩罪证被人面呈天子面前,好歹也是教养了他十余年的先生老师,那年灵惠帝二十年岁,帝心大恸,群臣逼迫他下旨斩奸臣。灵惠帝不愿意,群臣便在金銮殿前长跪不起。太傅不忍帝王被如此刁难,最终于金銮殿前撞墙而死,倒地不起。

“太傅!老师!”灵惠帝凄厉的叫声在耳边盘桓不断。

太傅之死,便是灵惠帝的锥心之痛,此事也埋下了今后帝王乱政的种子。

那场祸事,黄健当年也在场。

灵惠十二年,闻太傅死了,死在了那个奇寒冻骨的冬天,可是死的好像又不只是闻太傅一人。

太傅满面渗血的画面又闯入了黄健的脑海之中,他忍不住泣出了声来,四十多的年岁,脑袋上都生出了白发,哭得却若孩童。

当年闻家众人流放的流放,杀的杀,女子身量容貌出挑的被塞进了教坊司之中。小青的母亲便是闻太傅的女儿,她容貌出众,年过二十许多,却仍未嫁人,闻家出事之后,她因容貌出挑,而被挑入了教坊司之中。

太傅之女,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噩运,她在教坊司中被人强迫,每日迎来往送,最后竟还怀了孩子,她求生不得,求死却也不能,日日有人看守。最后她还是没能熬过去,生下了孩子后,就咽了气。

她每日迎来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根本无从得知,又因她是罪臣之后,他们嫌弃她晦气。将她的尸身连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婴童丢去了乱葬岗,黄健如此才得以捡回了她的尸体和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长大了的小青。

她是闻家的后人,算是唯一的后人了。

而她的那个姥姥,也是当年闻家的家仆,小青母亲的奶母。

小青见黄健哭得这样伤心,还以为是她惹了他生气伤心。

她哭道:“叔叔,你别生气了,我走就是了,你不要再哭了。”

小青的声音却让黄健更忍受不住,两人哭做一团。

黄健后又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小青最后也哭累了,倒在他的怀里睡着了。黄健擦干了脸上的泪,把人放到了床上之后,便轻手轻脚出了门。

他好生把门锁上,反复检查安全无事之后才放心离开此处。

夜晚漆黑,然方一转身,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

黄健大惊,回头看去。

来人一身夜行黑衣,脸上也被面纱罩着,都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黄健根本认不出这人是谁。

此地偏僻,若不有意来寻,岂能碰到,他强做镇定问道:“是何人?”

那黑衣人也没有墨迹,不打算跟他卖什么关头,直接揭下了面罩。

“竟然是你?!”

黄健见过这人几面,他是灵惠帝跟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韩企。

黄健心中警铃大作,问道:“指挥使跟踪我,何意?是方修让你跟的?”

这位大昭王朝的第一宦官,此刻在黄健的口中,却被直呼其名,甚至还是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

韩企笑了一声,道:“黄大人,何故这般大的怨气。此番找你,是有正事要商,你不必视我为方修走狗。”

“我不必视你为方修走狗。”黄健重复了一番韩企的话,遂冷笑,继寒声道:“你们狼狈为奸,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全都上下其手,我黄健何德何能,得你尊称一声大人!你此番跟踪我,究竟是何意!若我哪里又得罪了你们,要我的命便只管拿去!”

韩企没有应下他的这话,只是道:“若你真得罪了方修,你断活不到今日,他们就连太傅也能杀,你嘛.”

“休提太傅!”

黄健怒道,怕惊动了屋子里头的小青,只敢低吼,然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扼住了韩企后头的话。

韩企果真不再继续在这件话题上说下去,他哑然道:“黄情为,也就我知晓你的为人,否则,你这脾性,我今日便不同你谈了。”

情为,是黄健的字。

他继续道:“我知道里头的那个小女子你看得重要,只你以外那些人贩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人贩子,然后抓些少男少女,然后卖给富贵人家当娈童吗?”

“不是这样?”

韩企沉声道:“若是这样,那些人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去做这些事情。京都里面,人口买卖管得又多严格,《大昭律》里面白纸黑字写着的,买卖儿童,扒皮抽筋,处极刑。天子脚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敢去做这些不要命的买卖?我问你,这件事情牵扯过多,你要听?”

黄健道:“事到如今,你话至此,不说我也能猜了个大半了,敢去做,是因在这背后有人,所以便毫无所畏。”

夜色寂寥,黄健顿了顿,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他直视着韩企道:“他们头上有人罩着,是那片笼罩了大昭臣民,最黑最暗的天--何家人。”

“对否?”

韩企没想到黄健一下子便能猜出背后之人,道:“果然,能高中探花的人,蠢不了。”

韩企想到了将要说的事情,嗓子便止不住有些干涩发哑,他清了清嗓子后道:“既你能猜出来这些,我便也不再去遮遮掩掩了。”

他说起了何家人做的事情。

“何洪他们在京都北城边,十几里开外的郊外,盘了坐庄子,你可知道那些庄子是做什么的?”他没想让黄健回答,指了指小青住着的房门,继续道:“里面便锁着像她那么大的孩子,一些是从那些人贩子手里头买来的,只不过,你也该知道,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乐意卖孩子的父母,若光是人贩子那里买,还不够,他们便从其他各种渠道弄来这些孩子,偷偷抢抢,到处都是法子。总之,男女不忌,年龄不拘,多十一至十三,只要他们生得好看便够了。他们把这些孩子锁在了庄子上面,至于做什么用,你想也知道。”

“疯了!丧心病狂至此等地步,若禽兽都不如!”黄健气到极,说完了这话就连胸口都在上下起伏。

韩企见他这样,待他平复了心情之后才又继续说道:“何止于此,若真是供他们何家人享乐,倒也用不着这么多。他们对这些孩童的需求量很大,因为不只是何家人,他们还带着朝中那些私交甚好的官员一起去,也是用此,巩固他们之间的盟友干系。那些官员大臣们,白日里头衣冠楚楚,脱去了衣服,便是禽兽不如。那坐暗庄,只要有官员去,每隔两日,便要死人。”

韩企说着这样可怖的话,声音却很平淡,平淡到了麻木的地步,他道:“可怕吗?那个地方是他们的极乐天堂,却是那些孩童的深渊地狱。”

黄健眼中已经沁出了泪,他掩着面道:“你知道这些,你便和他们也脱不开关系,你又为何来告诉我。”

这样辛秘的事,韩企又如何得知。

此刻刮着一阵又一阵的夜风,小巷各户院子里头种着不少的树,树叶被风吹着,发出的簌簌声响若是孩童呜咽,一时之间,天愁地惨。

韩企道:“这话我也没甚能狡辩,你说的对,他们脏,我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我之所以能发现你从人贩子那里救回了那个女孩,便是因为,我和他们就是一伙的。你可知道,那日你勒令那些人贩子放掉了一车孩童之时,他们转头就来告诉了我。你也算好运,还好是告诉了我,否则,何洪他们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为何告诉你?”

“我是方修的人,自和何洪他们少不了接触,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早就混到了一起去,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方修也去过那坐暗庄,我也去过!”

泪水顺着两腮滑落,黄健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他道:“所以,你也下手了!”

韩企低声骂道:“我能这般禽兽!我家孩子,也这样大,我如何下手!可我若不下手,他们如何放心得过,若那些事情败露,他们就算是再有权再有势,也难去遮掩了。他们不放心我,势要拉我一起下水,才肯放心,见我执意对孩童下不了手,便让我借着锦衣卫职责之便,去帮他们买卖孩童。所以,那些人贩子出了事情,便第一时间来寻了我。”

韩企也很煎熬,他恶心不耻他们这样的行径,可若是不听他们的话,他敢相信,那他的孩子就能被绑到了这里。但好在何洪也只是让他盯着那些人贩子,只要不出了什么大差错就行。韩企对此事也多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个一眼都是嫌恶心。但即便再如何厌恶,也没办法。

上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死了,说是不慎暴毙,但死后他的家人都遭受了牵连,“不慎”二字,多半是人刻意而为之。

韩企知道,上一任的指挥使是个烈性子,不肯受内廷大珰方修的蚕食,同他斗了三年,最后却在这场太监和锦衣卫的斗争之中,输得彻底,自此,锦衣卫就在内廷宦官面前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他硬气,他用命去硬气吗?

他若不听方修那些人的话,只怕很快也有人能来顶了他的位子。

黄健见他和那些人狼狈为奸,怒斥道:“既如此,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以为我想?我不去沾他们的腥味,他们怎么可能放心?!他们势力错节盘根,当年幼帝登基,方修做其曾在王府的大伴,跟着上位,那好歹是从皇上出生之时就跟在了旁边的人!照顾了皇上九年的情分,上位之前便人人称他一声‘方大伴’,上位之后,仗着皇上年幼,便同何家的人沆瀣一气,朋比为奸。一个内廷最有权势的大珰,和外廷颇具权势的家族,勾结相连,恨不能将皇上也吞食下肚。当年宋首辅在世之时,都不能耐他们如何,你说说,我凭什么去跟他们作对!”

黄健见他提起了宋首辅,那个曾经在国子监也教导过他的老师,他眼中露出了嫌恶,道:“宋首辅不能耐他们何?他们宋家根本就没想过耐他们何。那片黑色的天笼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何必去和他们作对。太傅当年意图推行新政,宋首辅明面不做反对,可背地里呢,将此事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不管,甚之在背后捅了黑刀,不就也是不想要去惹一身骚吗?”

黄健不愿再去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用呢。

他最后问道:“所以你今日究竟为何缘故寻我?同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韩企道:“黄情为,庄子里头又死了一个女孩,被他们凌/虐死的,乱世之中,死的往往是女子老人孩童,而太平之世下,暗潮汹涌之间,死的也最先是他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死的是那些少男少女,明日死的又会是谁。”

黄健道:“所以,你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便是想我去揭露他们?怎么,你怕他们伤害你的家人,我便没有家人了吗。”

韩企道:“非是揭露。明日祁家在京郊举行马球赛,去者甚多,刚好那马球场距那个暗庄近,我可以把那少女的尸体偷来,丢过去,这样,就能把事情闹开了。明日大理寺卿宋喻生也在”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或许会管这件事情,但那座暗庄很隐蔽,若是无人提供些线索,很难查到。”

韩企能偷来尸体,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况且,他做了这件事情,虽说是在幕后,可也犯了十足的忌讳了,若被发现,只怕会被何家和方修的人碎尸万段。

黄健道:“所以你是想要让我当那个提供线索的人是吗?”

韩企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样的话,你说不准也会被何家的人盯上。”

黄健问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愿意?而我又凭什么信你,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韩企的神色也带了几分惨意,“你不让我提太傅,可我这回不得不提。我知道,太傅惨死,你放不下。当年新政没能推下去,是因为触及了那些旧党的利益,太傅拧不过何家,被何家害死了。他们杀死了太傅,还诛了皇上的心。”

韩企指了指天,“你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们?因这偌大的天下,总不能一直叫黑云荫蔽。”

韩企道:“你知道的,皇上从前也是个好皇上,我不愿意叛他的。灵慧十年的一场秋猎,皇上只有十八的年岁。那一回皇上打猎的时候,也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的猛兽,差点伤了皇上。皇太后盛怒,要下旨杀尽那天跟在他身边的人,以示惩戒。我的父亲那时候也在其中,还只是个锦衣卫千户,差点也要跟着死了。皇太后的怒火如何都无法平息,可皇上却不忍他们去死,于是自己请罪,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二话不说又往皇太后的跟前跪去。”

“这样,那些人,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人,才被赦免了死罪。”

幼年帝王,时时刻刻被皇太后和老师先生们教导驯化,已经养成了这样懦弱的性子。受命于天,他的所作所为若有违天道,便要受罚。他的脾气,在一次又一次的罚跪之中被消磨,这也便是如了他们的意。

韩企道:“我敬陛下,可要有命才能敬。我今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若不愿,你我今日全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黄健默了片刻,若是被发现了,他所受到的也不止止是死了,可他光是想到要做的事情心都止不住上下跳动,他的耳边似乎回想起来了闻立廉曾对他说过的话。

黄健曾经问过闻立廉,他说,“先生,可新政若是推不下去该如何?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继续?”

闻立廉对他说,他至今记得,他说,“凡心所向,素履以往,人活于世,行于天地之间,贪生非我所愿。这事即便不成,我死也甘之如饴。”

死也甘之如饴。

当年太傅的话,发出了一击震耳欲聋的回响,打中了如今的黄健。

只当年的黄健还是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探花郎,可如今十几年过去,已成了这副模样。

黄健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在漆黑的夜中,也格外清晰,他一个人在此喃喃道:“死也甘之如饴,阖该这样,早就该这样了。先生当年教我立身做人,可先生死了,情为又怎能独活。”

韩企听他这话,甚至是带着了些许玉石俱焚的味道,他知道他会去做这件事情了,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

六月三十如期而至,天公作美,今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天还未大亮,太阳就已经从东边升起。

因着心里头有事,温楚今日醒得也格外早,比平日早醒了两刻钟有余。她起了身后,心跳得很快,始终惴惴不安。她可以猜到,若这次逃跑不成,她被宋喻生抓到之后,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人能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和背叛,况她还对他做出过承诺,承诺会一直陪着他。

温楚上次也差点就叫宋喻生蒙骗,他这人生得实在是太占人便宜了,再加之又说出这样深情款款的话来,就连温楚竟然也差点生出了几分悸动,但待到宋喻生那张俊俏若谪仙的脸从她眼前挪作之后,温楚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什么狗屁世子夫人,什么成婚,说得好像是天大的好事,不过是他想要直接用这个将她绑死在了身边,让她一辈子都待在这宋家的宅院里面。

若是回想之前的事情便能得知,宋喻生这人,连什么是爱都不晓得,还说成婚呢。婚嫁一事在他的眼中是什么?

他要沉沦,她可不陪着他共沉沦了。

温楚起身去了衣柜面前,翻出了放在衣柜里头,先前出卖了宋喻生之后换来的那些银票,她上次破开了一百两的银票,给了些杨大婶还有赵大夫,这会她将那些剩下的碎银揣到了袖子里头,而其余的四百两,便放在了桌上。

温楚从不叫自己吃亏,好歹也给宋喻生当了一个多月的丫鬟,总也不能白当。

她只拿了这些碎银铜钱,而其他的东西一概不拿,若是带上了,定是要惹宋喻生起了疑心。她翻出了钱后,发现衣柜里头那件云锦衣服。

这件衣服,她还一回都没有穿过。她伸手摸了一摸,最后也只是再看了一眼,便收回了手,阖上了柜子。

又在房间里面坐了一会,平复了一会心情之后,待快到了宋喻生起身的时间之后便出了门去。

温楚到了的时候,宋喻生已经醒过来了,身穿寝衣坐在床边,像是刚刚起身的样子。

他头发散落在身后,低着头,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温楚。

温楚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见他一副入了神的样子。她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宋喻生听到了声音,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嘴边扯起了一丝笑意,他道:“没怎么,只是方才做了梦,魇住了而已。”

宋喻生不常做梦,但只要做了梦,那便多是噩梦。从前的时候,他的噩梦还都是自己被人丢弃的画面,可是长大之后,便不再梦到那些了。可他今日梦到,温楚走了,又离开他了。

越怕什么,越是会梦到什么。宋喻生从没担心害怕过什么事情,对所有事情都是胜券在握,可偏偏温楚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影响了他,甚至不安害怕到了入梦的地步。为何会这样?宋喻生始终不得知,他这般心悸,几乎病态。

宋喻生有些害怕,害怕那天她所说的话,都是在骗他的。

他吐出了几口气,从噩梦之中挣脱出来,有些后怕地朝温楚伸手。

温楚看着宋喻生朝她伸来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她不明所以,却还是伸出手握了上去。

她也不想要在今日出些什么差错。

宋喻生握住了她的手,他抬眸,看着她道:“方才我梦见你,梦见你跑走了。”

被说中了心事,温楚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瞬间又跳了起来,她听到了宋喻生这话,低头往他的面上看去,果真见他额间沁出了一层薄汗,似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强做镇定,弯腰下去,伸出袖子替他擦了擦额间的汗。

“梦都是反着的,不会的,你这是噩梦。”她故作随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再说了,你都说好了娶我,让我当世子夫人,泼天的富贵不是吗?我还跑什么,又有什么好跑的。”

宋喻生看向了她的眼睛,那双杏眼之中尽是真挚,确也不像是在说谎。他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梦都是反的。你到时候给我们算上一卦,我们挑个良辰吉日。”

宋喻生光是想到那样的日子,心都跳得快了几分,方才的不安被瞬间抚平。

他有些着急,他想赶紧和她办了婚事,越快便也越好,即便有人阻拦,他也不在乎。

神来杀神。

谁也阻止不了。

温楚听得宋喻生说这话,一时之间竟觉有些头皮发麻,这一刻她觉得,宋喻生这人,真得已经有些病入膏肓了不过是两日前才说的事,他今日就想要挑个好日子。

投胎都不带这么急的。

她也不耻当感情骗子,可对宋喻生这样谨慎的人,若不用这些蒙骗他的眼,她就是连他的身边都离开不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应道:“好,回来之后我就算算。”

宋喻生听到这话,那些戒备,全然放下。

他想,或许,真的能有以后。

可是一开始的路便走错了,又从哪里去寻以后。

(本章完)

作者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登科后》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登幽州台歌》感谢在2024-02-16 17:37:40~2024-02-18 21:2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715325 2瓶;小叮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一章 目录 到封面 加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