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队找到我, 说她是你师父。】
卫骋发完这条,坐在他对面的蒲玉撑着下巴笑眼看他:“你还挺懂事,知道汇报行程。”
“你找我无非是要聊她的事, 涉及隐私,先征求她的同意难道不应该?”卫骋不客气道。
他对她的态度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淡,无非就是因为谢轻非亲口说过讨厌对方。然而蒲玉像是已经被讨厌惯了,一点也不生气,仍旧用她那双仿若可以洞察人心的双眼打量着他。
卫骋写生模特似的被她盯着看了半天, 默默在想,她和谢轻非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像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推断出他昨天早饭吃的是那几样。
这时谢轻非的回复来了, 她发了个流汗黄豆的emoji。
【别理她, 你走你的。】
卫骋刚要回复,顶头的“正在输入中”又跳了跳。
【算了,她找你无非还是说那些老生常谈的破事。】
【你就听吧,看看她又想到什么新借口了。】
卫骋把手机摁灭,抬眸看向蒲玉:“说吧。”
蒲玉的眼神从他手机上移到他脸上, 不加遮掩地流露出对他的满意:“你这么听话,小轻非肯定特别喜欢你。”
才怪。卫骋在心里道。
蒲玉收敛了嬉笑,问道:“我听说她去年生病了, 现在好了吗?”
卫骋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不是绝症。”
蒲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卫骋凝视着她:“既然这么担心, 她生病的时候怎么不来看看?”
蒲玉双手交握着放在桌前, 有些局促地搓动了两下拇指,她渐渐低下头,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她心情本来就不好, 我去了恐怕只会火上浇油。”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18岁, 而我那时也就跟她现在一个年纪, 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会是个好警察。”蒲玉眼睫低垂,“我可能是有点好为人师的臭毛病,觉得这么一个好苗子在面前,我一定要好好培养她,让她成为我的得意门生。”
卫骋几不可察地皱起眉。
谢轻非那时对蒲玉只有对待长辈的表面礼貌,毕竟和其他名字写在公大课本里的大佬比起来,她太年轻,更没什么值得人崇拜的名头,不符合谢轻非的交往标准。两个人都心高气傲,性格上根本合不来。谢轻非看不上蒲玉,蒲玉呢,又征服欲作祟,非要她心悦诚服。
“想让她服我真的挺难的,”蒲玉回想当年,不禁笑了,“所以她第一次叫我师父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比破了大案还有成就感。”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几年没休过假了,找不到时机回来。她生病的事情我也是前段时期才听你们黄局说的,还有她配合调查停职——
“虽然事情只有内部几个人知道,但依她的性格,恐怕还是会因此心寒。听黄局说她一直没明确表示要继续回局里工作……她是个好警察,我怕她是失望了,不想干这行了。”
“她是个好警察,”卫骋说,“但这并不取决于你希望她是。她当老师会是个好老师,当医生当律师不管当什么,都不会差。你想要的是个能作为你得意门生的乖徒弟,而不是一个本身就优秀,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得做到最好的谢轻非。”
蒲玉一怔,没有立下反驳。
她想起当初谢轻非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师徒什么传承,我最恶心的就是你们这种拉帮结派的人。”
须臾,她轻轻摇头:“或许你说的是对的,这也是我当初做错的地方。”
“当年,因为我的自大误判了形势,害他们被卷进了一场爆炸。”蒲玉掐着指腹,呼吸放得缓慢,“轻非和另一个警察被压在了同一块楼板的两端,在救援的时候,必须……必须要我做选择。”
面前饮品杯中的冰块融化了一大半,杯壁上挂着的水珠倏然滑落。
谢轻非将奶茶杯子扔进垃圾桶。
外面雪势未停,皑皑的白色和树上挂的圣诞彩灯倒也般配,行人步履都不禁放缓,对着广场中央树立起的硕大的圣诞树拍照。
谢轻非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些后悔出来时没开车,气温比她想象中还要冷。
忽然,一个雪球“砰”地砸到了她的后背上。
谢轻非蹙着眉回头,短暂的愣怔后笑意已经立刻爬上脸:“雷恒!”
她曾经的搭档也是第一个交情颇深的同事雷恒警官正站在两步开外笑盈盈地看着她,男人理了个很精神的板寸,舒眉朗目,宽肩长腿都裹在羽绒服下面,一眼看来是个很清爽的帅哥,然而他左手却拄着一根已经用到陈旧的拐杖,羽绒服的下摆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条右腿还在。
扑面而来的冷风让谢轻非眼眶一热,她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腿,也蹲下团了个雪球毫不客气地扔回过去。
准头十足,雷恒被砸得偏过脸,笑骂道:“下手这么狠,还以为几年不见你脾气能好点儿。”
谢轻非也笑了:“还好意思说呢,几年没联系我,你的心也够硬的啊。”
雷恒走路速度很慢,拐杖戳进雪地里留下一个个的小坑。谢轻非总担心积雪会让他打滑摔倒,余光一瞬也不敢离开他。
两人进了街角的一间咖啡店,雷恒扶着桌面坐下,拐杖被靠墙放好。
谢轻非问:“你吃晚饭没?”
雷恒眉梢一挑:“你请客?”
“行啊,”谢轻非把菜单推到他面前,“随便点。”
雷恒没跟她客气,跟服务员说了几样。
谢轻非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聊,又想不到该用哪句话开场最好,只得干巴巴地问:“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雷恒看她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模样,好笑道:“行了,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断了条腿,但命起码保住了,热爱生活还来不及,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我呢,不当警察的日子可比你轻松多了,去年这会儿去了北方旅游,吃了当地最有特色的烤肉。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到云南旅居了两个月,淡季人不多,适合一个人散心。对了,我还打算过段时间去海边转转,虽说是冬天,但应该也别有一番风景。”雷恒侃侃说着,问道,“你怎么样?”
谢轻非听他亲口说了自己生活有多丰富多彩,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我最近遇到一个比较棘手的案子,有几个问题还没想通。”
服务生把菜一道道端上来,雷恒卷了两口意面吃完,问道:“还有你想不通的问题?看来这次遇到的对手不一般啊。”
谢轻非认同道:“嗯,他是很谨慎,而且反侦查能力很强。目前我能确定的只有他外形上的特征,和某一方面的犯罪动机。”
雷恒握着叉子的手一顿,好奇道:“能确定犯罪动机,就能摸查到人了吧。仇杀?”
谢轻非:“这个凶手大概曾经受过别人的欺辱,而后来的生活也都不如意,他不满欺凌他的人现状比他好,才会想要替自己讨个公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雷恒若有所思:“但你说的这种心态确实会让人走上歪路。”
谢轻非扫了他一眼,眸光一亮:“我有个技术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有兴趣吗?”
雷恒抬了下眉毛:“难得还有我能帮上你的地方,说说看。”
谢轻非左右看看,把桌上放的给客人写留言的便利贴纸拿过来,画了个草图给雷恒:“凶手是入室杀人,几个现场的门锁我都看过,唯独这一个不知道是怎么开的。我开锁的技能本来就是你教的,你看看这个结构有没有解开的办法。”
雷恒看了眼草图,凝眉思索了片刻,在她的图样旁边也画了几笔:“大概是这样。我也不确定,如果有实物在手上,我倒是能尝试着开一开。”
谢轻非:“我那儿有个复制品,等我回去试一试,不会的地方再给你打电话?”
雷恒:“好啊。”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谢轻非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年你一直不和我联系,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对不起,我……”
“别这么肉麻行不行,”雷恒打断她,一脸的“我真受不了你”的表情,“那件事情怎么都怪不到你的头上,你不也受了伤,还差点成了小聋人?”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缺失了几个月的听觉和永远失去一条腿、再也不能当警察比起来,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样无足轻重。
谢轻非咬了下唇,她无法抑止自己面对雷恒时产生的愧疚。
而且……怎么能不怪她呢?
当初爆炸发生后雷恒已经昏迷,她清醒着等到救援后声嘶力竭地让蒲玉带人快去救他,救援人员是怎么和蒲玉说的她听不到,只记得再次醒来时一切都变了。
谢轻非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那根拐杖上,这是她当年送给他的,如今已经磨到褪色了。
正出神,手机响了一声。
谢轻非看了眼,是卫骋说他已经和蒲玉聊完了。
雷恒注意到她的表情,打趣道:“你谈男朋友了?”
谢轻非:“算是吧。”
“哎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雷恒当她是害羞,“谈恋爱多正常的事啊,你也不小了。”
说话间谢轻非看了眼他的左手,疑道:“你的戒指呢?”
当年出事前雷恒已经有未婚妻了,还在单位发了请柬。
雷恒指头蜷了下,淡淡道:“我一个光棍,哪有什么戒指。”
谢轻非猜到什么,没有再问。
吃完饭外面的雪已经小了很多,两人顺着街头慢悠悠地走。
好半晌,雷恒出声道:“轻非,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容易,无论如何……坚持下去吧,就当是为了我,带着我那份好好干。”
谢轻非一愣:“你怎么知道我……”
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力量从身侧撞来,谢轻非一个踉跄,随即听到有人大喊“抢包”,转眼身边的雷恒已经快速冲了出去。
一名曾经出类拔萃的刑警,即便失去了一条腿也不影响他行动的矫健,不过十几米,谢轻非追上去时雷恒拐杖丢在一边,空荡的裤管与地面相接,另一条腿跪在身前支撑着,借身体旋拧的姿势将抢包那人的右手腕卷折在了大腿之上。
标准的警用擒拿格斗术姿势。
谢轻非突然想起了郑宇轩右臂的淤痕。
雷恒已经麻利地把人制服了,见她愣在一旁,提醒道:“报警啊,还是你直接把人带走?”
谢轻非打电话叫来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又忙道:“我有急事要回局里一趟,你能不能……”
“能,”雷恒问也不问地满口答应,就像他以前无数次帮她兜底一样,“你尽管去吧。”
谢轻非到路边拦了车赶回警局。
她觉得这个猜测如果是事实,那会更加荒唐,也正因此,她才一直不敢往这个方面想。
一路走进办公室,正遇上吕少辉也从外面回来,正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雪。谢轻非随意一低头,看到地面上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问道:“你穿的什么鞋?”
“什么什么鞋?”吕少辉茫然道,“就,单位发的运动鞋啊。”
谢轻非心下猛地一沉,盯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们在杜曼荷家露台上发现的凶手的脚印吗?”
吕少辉眨眨眼。
谢轻非:“他……可能是个警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