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不下来,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那个花瓶很贵,祖宗你……”
“呵呵!”
吕少辉进门听到这动静,奇怪道:“你呵呵呵地笑啥呢?”
自从上次收到匿名快递后谢轻非就在家里装了监控, 这几天全用来看猫了,她把视频展示给吕少辉看,自己无奈地挡住了眼睛:“我没笑,在叫它而已。这情况我还能笑得出来吗?”
画面里一地瓷器碎片,正中央卧着一只小猎豹似的精力充沛的大猫, 它明显能够听见监控里的声音,上蹿下跳地扒着镜头控诉铲屎官好几天不回家的弃女行径,一个摇头摆尾就将柜子上的花瓶打落在地。
呵呵知道自己闯了祸, 认怂的速度也飞快, 动作麻利地跳下来缩成一团,对着镜头翻肚皮卖萌,试图唤起主人最后的温柔。然而它早就不是个能勾起人类怜爱的小奶猫了,庞大的体型往地上一摊,活像个碰瓷耍无赖的, 不仅打动不了主人,还将喜提一顿毒打。
吕少辉一看乐了:“不愧是你养的猫,精力就是好。”
谢轻非盘腿坐在床上, 向他控诉:“我精力也好, 那为什么还不能出院?”
“你只是看着没大碍了, 但毕竟是脑子受了伤,不好好养养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办?再说了,就算你想走, 卫医生也不同意啊。”
就是因为这个卫医生不同意。
谢轻非揉乱了一头黑发, 一样一样跟他掰扯:“我现在, 每天定时定点地睡觉,一天三顿还必须都吃,什么营养餐淡得我以为自己味觉被炸没了呢,我跟他说能不能加点辣椒,他说我长得像个辣椒。那行就算我基因突变吧,我说午觉能不能不睡,结果!他居然连我玩手机的时间都限制了。坐牢还带放风呢,我的人权谁来维护?还他不同意,他不同意我就要听?医院又不是他家开的。”
“谁让你生死关头玩了一出英雄救美,我要是他也得感动得把你供起来啊,”吕少辉敲了敲床尾护板上喷绘的标志,“而且,这间医院确实是他家开的。”
谢轻非一噎:“……算了,你找我是有什么新进度吗?”
吕少辉旋即切入正题:“对,邓锦如醒了。”
谢轻非翻身下床。
“哎哎哎,你干什么?”
“去找她问情况啊。”
“稍等,我打个电话。”
吕少辉边把人拦在病床护栏里,边拨了卫骋的号码。
谢轻非一阵无语:“你变了。”
“变得更英俊了。”吕少辉说,“喂是我,有个事儿……行,好。”
谢轻非试探道:“批准了?”
吕少辉高深莫测地起身,到门后推了把轮椅出来:“请上座。”
谢轻非:“谢主隆恩。”
邓锦如也在这家医院,两人到她病房时医生刚给她检查完出来,得知是警方要问话,先是看了眼轮椅上身残志坚的警察同志,才道:“病人情绪还不太稳定,尽量不要刺激到她。”
吕少辉都应了,刚和人说完,一低头谢轻非已经自己推着轮椅先进去了。
邓锦如的病房内窗帘紧闭,值守的两名警察见到来人颔首打了个招呼,谢轻非随后才看到床上拱起的身形,以及那一截被白色纱布包裹住的手臂。
邓锦如平躺着双目无神地望向天花板,门开后也只是僵硬地转动了两下眼珠。吕少辉将事情前因后果大致跟她说了一下,她仍然没什么反应,直到谢轻非出声喊了她的名字。邓锦如死寂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窗帘被拉开,光透进房间内,她侧头看到了轮椅上坐的,同样穿着一身病号服的旧友,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
谢轻非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场白和她对话,这个人的面孔在她脑海里其实已经模糊了,刚要开口,却听对方先泣出了音节:“你怎么也受伤了?你伤得严重吗?”
“不严重,”谢轻非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砸得一懵,清清嗓子才继续道,“我们过来是想问问你有关康卓的事情,你还记得他把你带走那天的经过吗?”
邓锦如艰难地从床上坐起,一旁的警员见状帮她调了下床位。
她不答,只是看着谢轻非:“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谢轻非和吕少辉对视了一眼,还是顺着她道:“记得。”
“你真狠心,我不主动问,你也不打算和我相认。”邓锦如自嘲地一笑,“也对,你肯定看不上我这种人,一定还在怪我。”
吕少辉道:“邓小姐,叙旧的话之后再说,你也看到我们谢队现在这样子了,她不能出来太久。”
邓锦如下意识要抬手擦眼泪,她还没完全适应失去一只手的事实,胳膊抬到一半被自己吓了一跳,眼泪流得更凶了,失控大哭道:“你怎么不早点来救我啊,我每天都在等你!”
谢轻非一皱眉:“等我?是不是康卓跟你说过什么?”
邓锦如发泄似的哭了一通,发现自己的眼泪没有让她产生丝毫的动容,自己就把情绪平复下去了,抽噎着回答她的问题。
她和康卓大学时候就谈恋爱了,毕业则同居,两人感情非常好。但突然有一天康卓回来时情绪大变样,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康卓才说了实情。原来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雷恒,是名警察,可惜在那天出了事故,永远失去了一条腿。
邓锦如对康卓的家庭了解不多,在此之前只知道他现在生活在重组家庭,有个感情一般的继父和继妹。康卓急需一个情感发泄口,便对她说了很多自己哥哥的事情,邓锦如这才知道两兄弟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因为自小被母亲忽视,康卓受了委屈就常常偷跑去雷恒家里找他,又怕继父一家知道不开心,兄弟俩都默契地隐瞒了这事,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联络一直没断。
现在雷恒遭此大难,康卓更觉得天塌了似的难以接受。但事情已经发生,雷恒的身体日渐恢复,也从阴影里重新站起来了,邓锦如就觉得康卓也该接受现实了。两个人都到了年纪,恋爱谈了这么久,顺理成章地到面见家长的时候。恋爱只看两人开心,结婚却牵扯两个家庭,邓父邓母对康卓的家境是一万个不满意,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女儿跟了这么个不名一文的男人。
邓锦如为此和父母闹掰,铁了心要跟着康卓,但没了父母的经济补助,她也日渐感觉到生活的艰苦来。并不是康卓没有能力,但他一来要定期给母亲打钱,暗地里还要偷偷帮衬身残的大哥。那时雷恒的父亲也病了,家里男人全都倒下,一切担子都落到了雷恒未婚妻的身上,康卓再怎么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一个月就那点工资全贴了出去,留给自己的仨瓜俩枣根本没法维持邓锦如原本的生活水平。
邓锦如这时想起父母苦口婆心的劝慰,本来只是说康卓现在的爸妈给不了他助力,未来两个人的小家庭会很辛苦,她还觉得无所谓。但眼下病重的生父、残疾的大哥以及还在读书的大嫂,难道不都是他的负累吗?男人重情重义固然很好,可邓锦如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也要和他共同承担这一辈子的重担。
所以她就退缩了。
康卓平静地答应了她分手的提议,帮她收拾好行李将她送回了邓家。她也问过他是否会怪自己,康卓承认是他配不上她,没什么好怪的。
后来邓锦如顺从父母的安排结识了现任男友,对他虽然谈不上爱情,但她已经是外人眼里“嫁不出去”的年纪,再不凑合成家能被亲戚朋友的唾沫星子淹死。一聊到结婚,她免不得提起俗常的彩礼嫁妆等等话题,然后和男友拉扯争吵几番。从前和康卓在一起时他虽然和大富大贵毫不沾边,但身上有十块钱就不会少给她出一分,从校园到社会一直都对她竭尽所能地疼爱。邓锦如看着面前未婚夫咄咄逼人地为彩礼砍价的抠门嘴脸,忽然感到厌恶至极。和康卓在一起确实会吃苦,但和这种男人共度一生难道就会幸福吗?
两人互不退让,各自都清楚这桩婚事要黄,冷战那几天不过是缓和情绪而已,邓锦如还不知道要怎么和父母交代,却接到了旧情人的来电。
“我们以前经常会去先声路的明清旧宅附近闲逛,所以他提出要我去那里和他见面时我一点都没有怀疑。”邓锦如说到这里,面上追忆初恋男友的温情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全是恐惧和难以置信,“可他居然、居然想杀我!他根本就是要报复我当初离开他!”
邓锦如回想当天在小巷子里的追逐仍然心有余悸,不明白康卓怎么变成了那样。他的性格以前也偏向内敛,习惯将心事藏着不说,但优点是从不生气发火,对伴侣极有耐心。邓锦如想过他会怪她在他最难熬的时候也选择离开,可她不知道他还因此怀恨在心。
“在仓库里,我以为他是想和我再叙旧情,但他开口第一句却是问我还记不记得你。”
谢轻非眉头紧锁。
“当年……我确实对不起你,这件事情我一直忘不了,所以偶然再在新闻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了。”邓锦如说,“那会儿我们还在谈恋爱,他听完之后还开导我。”
谢轻非:“具体是什么时候?”
邓锦如蹙眉想了会儿,道:“就在他哥出事第一年,也是我们分手那年。”
那就不意外了,谢轻非心想,康卓那时候恨她也正常。
她问:“他突然提到我目的是什么?”
“他说我如果要怪就怪你,他都是听你的命令做事的。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计划,包括其他几个人的死也都是你做的,我逃跑没能跑得掉,我太害怕了!再次醒过来我就在那个小房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再出现,这一次他……”
邓锦如惊恐的表情将她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全了,康卓再一次出现时,将她的右手砍下,而这只手很快被装进快递箱子送到了谢轻非家门口。
房内的几个人都因为邓锦如的话沉默了下来。
谢轻非顿生一股寒意,假如雷恒没有事先发现康卓的不对劲,康卓就不会在露台留下脚印,那警方能够分辨凶手身份的途径恐怕就只有郑宇轩身上的伤。一个可能由警察造成的伤,这个警察还有卓越的反侦查能力,能够不露破绽地累累犯案——而谢轻非尽管不认识李慕,但她曾和李广明共事,调查人员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两人不对付,那谁能证明她说自己不认识李慕的话是不是骗人。有这个相处前提在,她也可以是那个看不惯权势想要“替天行道”的人,而最后一个受害者还那么巧跟她确有龃龉。
这么做难道真能嫁祸于她吗?当然没那么简单。但有时候名誉上的攻击要比身体上的折磨还要深重,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人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扒得精光接受重重审判的滋味,已经是于尊严的最大羞辱,而哪怕最后真相会水落石出,这块伤疤也会永远跟着她,总会有了解不清楚实情的人觉得她人品真有问题。好人成了坏人,正义没有得到应有的公道——不就有犯罪的动机了吗。
这套路听着耳熟,吕少辉转念一想,忽然道:“那你上次被举报停职待查难道是因为……”
谢轻非同时也想到了这点。
她控制轮椅调转了个方向,道:“回一趟局里,我有事要向雷恒确认。”
“谢轻非!”邓锦如叫住她。
谢轻非回头:“怎么了?”
“我……”邓锦如嗫嚅着开不了口。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她来救她的画面。谢轻非或许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可她却常能看到谢轻非的动态。这个优秀的女警官曾是她最好的朋友,邓锦如始终是骄傲的,所以被困的日子里她坚信她会来救自己。
而谢轻非也没有让她失望。
谢轻非等了几秒,忽然道:“康卓都说了是我指使他来杀你的,你怎么没相信呢?”
邓锦如脱口而出:“我认识你在先,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
她低下头,这时候反而难以启齿,既是愧疚又是难为情:“总之,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谢轻非点头:“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在说当年的事。
邓锦如一瞬间就听明白了,含泪凝着她。
谢轻非很淡地冲她笑了下:“好好休息吧。”
吕少辉推着轮椅到走廊,看到她伸手在摸窗外的阳光:“真奇怪,我好像一点也不怪她了。”
“我感觉你一直也没怪过她啊。”吕少辉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感慨,了解过谢轻非和邓锦如的过往后,他的第一反应也觉得这是小事,成年人看待小孩子间的摩擦,大多时候是能看出关键矛盾点的。邓锦如急于将“赃物”转手,就是太害怕了,后来承认也是因为害怕,这些念头都是瞬间产生的,来不及理性思考,总不好因此就说她天生心肠歹毒。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没那么大方。”谢轻非摆摆手,总之她心事算了结了一桩,“走吧,先去拿衣服然后我们回局里。”
吕少辉不安地劝道:“你就别去了吧,一个病号到处乱跑,到时候我怎么跟卫骋交差?”
“康卓不见我一面肯定不会开口,今年的事就别拖到明年了,早点结案不好吗?”谢轻非压低声音说,“而且我真的好想出去!你看我都憋成什么了?”
吕少辉低头一瞧她的模样,巴掌大的脸被乌黑长发包裹着,脸色白兮兮,再配上浅色的病号服,有种倩女幽魂的艺术感。
他老实道:“女鬼。”
“对!”谢轻非大大方方领了新称号,仰头问道,“那你想让我还阳吗?”
“这事儿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为难啊。”吕少辉挠了挠头,说,“这样,你跟哥说句实话,你们家到底谁说了算?我好衡量该听谁的。”
“当然是我——”谢轻非一顿,改口道,“我跟他才不是一家的!”
吕少辉没被说动。
谢轻非扶住额头,努力商量道:“你偷偷带我回去,我们速战速决,再偷偷回来,别被他发现不就行了?”
吕少辉突然看了眼她身后:“其实……”
“别其实了,”谢轻非感觉他俩就该不该听卫骋的话这一点你言我语的搞得她很没面子,“他知道了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会怕他吗?别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我让他做事,他难道还敢不听我的?”
吕少辉不说话了,谢轻非从他表情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嗯,不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