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去请安了三次, 金峰被沈琢拒之门外了三次。
而奕王近日可是炙手可热。
朝中上下有人欢喜有人忧,不过阿姀总是轻松的一个。
她还不能正大光明地进宫,为了防止小金氏心里藏不住事再露馅儿, 便扮作沈钰仍的随从,跟着沈钰仍借着进宫为沈琢取贴身衣物的由头进了宫。
沈琢是越来越走火入魔了,自仙师说出了凶卦之后,他干脆卷着铺盖直接住进了炼丹宫,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换成仙丹吃了算了。
“我看, 再这样下去,计划再详尽都没什么用武之地了。”沈钰仍与阿姀走在宫道上,压了些声音, “迟早是朱砂中毒。”
阿姀扮作男装在他半步之后, 听了这话却笑了,“那不是更好?小叔还担心自己会担上谋权篡位的名声,若是人家自己将自己吃死了,你我可是清白了。”
“你这丫头。”沈钰仍气笑了,“也就召侯那样的武将敢娶你。”
进了崇安殿, 女官见了沈钰仍便知来意。
恭敬地行了一礼,女官命身后的侍女将一个匣子捧过来,“殿下容禀, 这个匣子里, 是陛下惯用的簪冠, 还有随身的玉佩挂饰一等,皆是平时爱用的。”
匣子打开,沈钰仍看了一眼, 便挥手让人合上了。阿姀很有眼色地接过来抱着, 还真不算清, 连做匣子的木头都是上好的楠木,可见沈琢这日子过得滋润。
“余下的衣物,盥洗之物,连同茶具,文房四宝等,东西实在多,殿下怕是拿不了。臣已经令几个内侍打包起来,待殿下出宫时,只消带在马车上便是了。”
沈钰仍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差事办得不错。”
女官是李尚宫手下的人,得知今日奕王要进宫,便提前打点好,好不耽误贵人的正经事。
“多谢殿下,殿下慢走。”
崇安殿到长升殿,只有几条小道要走,算得上好走。
离了人,阿姀才续上方才的话,“小叔方才那话说得不对。你的意思,无非是嫌我先前那话说得没体统,整日把人死活的话挂在嘴上。其实我平时是很和善很讲道理的一个人,我只是碰到了沈家人,格外不讲理罢了。”
二人行至长升殿前,一道门槛算作拦路,将步子绊住了。
沈钰仍便停下,侧头看了阿姀一眼。
阿姀也坦坦荡荡,毫不客气地回望着他。
许是因为他也姓了三十年沈的缘故,阿姀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总听着不那么得劲儿。“元宁,即便是你改了姓,难道骨血里不也流着沈氏的血吗。”
亏得门槛低下是阴凉地,阿姀算是心情不错,这一点上,不妨好好掰扯掰扯。
“我又不上玉牒,有什么好怕的?”她一双唇不点而朱,十分好笑地看着沈钰仍,“小叔,你知道我很欣赏你的地方是什么吗?是用了一点点手段就能将沈氏基本绝后了。我不想做沈氏的女儿,如今就可以不做,我就是改姓陈也不会姓沈的。”
“倒是你,告拜了天地祖宗,玉牒陈名,如今再厌恶,也要做一辈子的沈氏子孙了。”
阿姀拍了拍他的肩,很惋惜的模样,转身就先一步进宫门去了。
沈钰仍结舌,欲辩无言。
长升殿虽然冬日里阴冷难耐,但到了夏日,却是个难得的纳凉之地。
金昭仪身着鹅黄的纱衣,坐在廊下的阴凉处里。两个宫女一个在扇扇子,一个在为她剥莲子。
“昭仪娘娘,皇兄尊驾在炼丹宫问仙,本王奉皇兄之命,来探望您的身体。”沈钰仍离了廊下十来步远,便规规矩矩停下来步子。
这里毕竟是后妃居所,周围人多眼杂,还是不能太过放肆。
金昭仪一见沈钰仍来,本是开心。可见他身后还跟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心里一琢磨,更是眼睛放光,“本宫好得很,多谢奕王跑这一趟。追月看茶,其余人都下去吧,本宫要问些陛下的近况了。”
四周的内侍宫女,皆得了命令从院中退走。
方才剥莲子的那个宫女还留着奉茶,想必这就是她方才说的追月了。
阿姀将人一端详,又看了一眼金昭仪。
金昭仪会意,连忙解释道,“追月是我从李尚宫那要来的。身边都是父亲送来的人,我用着也不舒心。既然是李尚宫一首调教的,你就放心吧。”
阿姀这才点点头,在石桌旁坐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她,“金妞妞,几月不见,你又吃胖了很多嘛!”
她因为怀孕的缘故,胃口大开,是比平日多吃了很多。从前还要顾及沈琢的恩宠,想着保持身形,总是苛待自己。如今揣了孩子,又不用侍寝又不用争宠,甚至沈琢已经远远跑到城郊去了,更是乐得自在,便不能再亏待自己了。
于是心情舒畅,吃什么都香,自然一日圆似一日。
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哪有那么多!等来日你有了孩子,我也这样笑你!”
阿姀连忙摆手。
沈钰仍见她赌气的模样,也没忍住,温和地笑了笑。
金昭仪不见他也便罢了,一见他也跟着笑,还以为是在笑话她不如从前了,便委屈起来,“她笑爷便算了,你也跟着笑。你凭什么笑,若不是你,我!我也不会……”
“我并非嘲笑,而是觉得你计较起来可爱。”沈钰仍伸手过去,顺着她的背,“你身子康健就好了,只是别吃太多,免得临盆时受苦。”
金昭仪便低头羞怯地笑了笑,很有些被爱着的娇气。
郎有情妾有意,若他二人不是如今的身份,还真算得上是段佳话。
“收手吧。”阿姀咬着牙根,“宫里人多眼杂,也不怕叫人瞧见了。”
“怕什么!”金昭仪反驳道,“宫里现在不是我爹的人,就是你们的人,谁敢说出去半个字?”
话糙理不糙,也是这么个道理。
“不是‘我们’的人,那是要清君侧一整派大臣们的人。”阿姀纠正道,“最近你父亲朝中受了挫,不止除了中书令,我们都被派人监视,盯得很紧,所以此前一直没来,是怕不安全。”
自从阿姀收到游北人在北境外粮草被烧的消息,和谈也是处处落了下风。他们着急赶回草原,生怕北境守军趁他们不备撕毁和谈,出兵攻打,口气也不复从前那么硬气。
这对金峰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的事。
“那你们今天来……”金昭仪露出担心的神情。
阿姀随手捏起颗莲子,仔细剥去莲心的苦芽,“你放心,他肯定知道。但是没关系,我今日来,便是要提前知会你,金峰的罪状已经在搜集来,等到下月,在您临盆之前一定会叫他伏法。你只需要好好养着自己和孩子,什么人来求都不见,什么麻烦找你都不理即可。”
“那我姨娘?”
“准备妥当了,这几日就会让大夫上门,说她染了传染人的疹子。等金峰一下令送她去庄子上,便派人顺势将她接走。”沈钰仍亲自去办了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差错。
“炼丹那位,你也不必忧心。”阿姀将先头对沈钰仍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他若是自己炼丹吃死了,也算是功德圆满。”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金昭仪长舒一口气,可心里仍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很是不安。
她从椅子上起来,已经浑圆的肚子让她显得有些吃力,“好久不见,有几句体己话,我要同阿姀说,你在外头望风。”
话是对沈钰仍说的,可人牵起阿姀的人,不由分说就是往屋里走。
留下等在一旁的追月,和满目茫然的奕王。清风徐过,也难为他答疑解惑。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好到有体己话说了?
进了寝殿,金昭仪仔细掩上门,又拉着阿姀一直向里走,直到坐在她的榻上,才算是停了下来。她气喘吁吁地扶着肚子,额上已经渗出了汗。
“有什么话,是你连他都要避开说的?”阿姀好奇,不免问了出来。方才见她与沈钰仍的样子,还以为真爱到骨子里呢。
金昭仪喘匀了气,半是别扭半是真挚地道,“你也知道,我不算是什么大家闺秀,自小便是被父亲谋算着嫁给他想结交或攀附的势力的。小时候是他哄骗我,嫁进宫里,陛下只在第一次见我时说会好好待我,之后转眼就宠幸了其他的嫔妃。我明知这是假话,可我还是当真了,我又被哄骗了。”
说及此,竟眼珠子都红了。
“我与沈钰仍,那是我硬凑上去的。虽说他人品还算好,但我还是担心。”金昭仪攥紧了阿姀的手,“如果那些大臣最终要他继位,他又不能娶我,我一个先帝嫔妃,我还要看着他日后三宫六院,我岂能受得了?”
她将那点哭腔好容易收住了,才继续道,“你从前问过我,是想做皇后还是想做太后。如今我想好了,我要做太后。我也只有这点野心了,但我只想做了太后能安安稳稳地度日,不用再担惊受怕而已。我并不关心朝政,也无心插手,哪怕不让我儿子做皇帝我也欣然接受。”
阿姀看着她。珠玉满头,绫罗加身,即便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居住,一颗心也从来没放进肚子里。
女人若是做依附男人的藤蔓,或是为绿树添肥的花,或迟或早,不过都是枯败凋零。
她终于看清了这命数,想要摆脱这命数,怎么不算好事呢。
“那有什么问题,你怀着皇子,我说能保你做太后,必然能做到。”阿姀有些怜惜地抚摸着金昭仪的肩膀,轻柔地说道。
也算她起初,就从没看错过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