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阔到了没多久, 老赵也被推出了手术室，回到病房。

全麻手术后，她被叫醒, 教授也叮嘱暂时不能睡觉, 要持续观察。老赵迷迷糊糊的, 她很想睡, 每当她要闭上眼睛，她老公就着急地喊她, 不让她睡。

她又急又气，“让我睡！死了算了！”

章韵宜跟陈阔对视一眼，都在忍住笑意。眼看着探视时间也要到了，两人来到病床前，弯腰跟老赵说了几句话后就准备走了，来的路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担忧, 现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彼此都很轻松。

他们没让老赵女儿送, 乘坐电梯下楼。

轿厢里，章韵宜想起老赵骂她老公的话还是想笑，“没想到老赵还有这一面。”

陈阔忍俊不禁，“确实。”

电梯在一楼停下，门缓缓打开，两人出去时, 正好碰上了个穿白大褂的在打哈欠的医生，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医生就意外地喊了声, “小阔啊？”

章韵宜站在陈阔身旁，惊讶地看他, 似用眼神询问，这是熟人？

陈阔认出这人是他爸妈的大学同学，总是聚会，不过他有几年没见过这个叔叔了，乍一见面没认出来，此刻定住心神，礼貌地笑笑，“刘叔叔。”

刘医生好奇的小眼神止不住地往章韵宜身上瞟，“怎么来市一了？”

“有个老师住院，我们来看看。”陈阔不着痕迹地抬腿上前，试图挡住这打量的目光，“您今天值夜班？”

“嗯嗯。”刘医生悄悄探头，“这是？”

“我同学。”

陈阔担心章韵宜会不自在，只能不那么礼貌地结束话题，“刘叔叔，您忙，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章韵宜跟着陈阔走出住院部时，仍然能够感觉到一道好奇的目光如影随形，“……”

“抱歉。”陈阔见她不吭声，以为她在介意刚才的事，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为了什么道歉，不必说得太直白，但凡是被父母长辈催婚过的人都懂。

“哦，没事啊。”

她扑哧笑了起来，浑不在意，“都懂，习惯咯。”

陈阔听了这话，眉宇之间也闪过一丝笑意。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在她的笑声中，一扫而空。

而刘医生还在住院部外面努力探头张望。

夜色渐深，看不到什么，他乐呵呵地拨出电话调侃老朋友，电话一接通，他就打趣，“给我发两百的红包，不然我可不告诉你你儿子有可能谈恋爱这件事！”

…

“不用扫。”

章韵宜见陈阔举着手机对准二维码，赶忙拦他，“停车费我已经付了。”

她是准备坐地铁回去的，但老赵明明困得不行，嘴里还唠叨着让陈阔送她，陈阔应下，走出住院部时再次提出开车送她回家，对他来说就是多开一段路的事，举手之劳。

“你知道车牌号？”

“知道。”她走在他后面，“很好记，江AK822Y嘛。”

“嗯，没错。”

章韵宜拉开副驾门坐了上去，扣上安全带，“要不，你把我放地铁站吧？”

“不用。”他发动引擎，驶出停车位，“我晚上也没事。”

“行，谢谢啊。”

“不客气。”

章韵宜克制着玩手机的念头，此时此刻不得不庆幸他们过去是老同学，真想找话题一点都不难，“费世杰今天怎么没来呀？”

这两个人关系太好了。

她记得高中时他们就是同桌，同进同出，没想到都二十七八岁了，还能一起开公司每天见面。

总之，有陈阔的地方，费世杰一定在。

今天有点奇怪呢。

“相亲去了。”陈阔的语气里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真的啊？”章韵宜满脸幸灾乐祸，“看来他也被折磨得不轻。”

也？

陈阔捕捉到这个字，淡笑道：“其实有的事，如果不想妥协，还是别轻易答应。”

“话是这样说。”她叹气，“但有的时候真的很烦，就只好应付一下了。”

正聊着天，陈阔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老肥的来电，路边有划出来的停车位，他靠边停了，跟章韵宜说了声后接通电话，车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接通，就连坐在副驾驶座的她都能听到老肥的嚎叫。

章韵宜没控制住，不厚道地笑了声，担心被费世杰听到，连忙闭紧了嘴。

陈阔却听到了这一声，握着手机，偏了下头看向她。

车内光线昏暗，中控台屏幕的光照着他们的脸，四目相对，静了几秒。

…

过了晚高峰后的道路畅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天内容的主角是他们都熟悉的费世杰，章韵宜原本以为这段路会有些尴尬，但其实还好，她想，究其原因，大概是陈阔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也想起了戴佳说的，他虽然有了现在的成绩，但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似乎真的没变，还是从前的班长。

记忆中，他话很少，但只要找他帮忙，他能做到的都会答应。

“我到了。”

章韵宜看着熟悉的建筑物，抬手一指，“不用进小区的，陈总，你把我放前面路边就好。”

陈阔嗯了声，车辆在她指的地方停下，他思忖后，在她解安全带前说道：“下班以后不用叫我陈总。”

老肥说得对。

工作时间还好，下班后还这样叫，未免太过疏远，他们毕竟是老同学。

章韵宜愣了愣，不叫陈总，那叫什么？

不过他都这样说了，显然也不是在客气，那她没必要太扫兴，沉思几秒，“行，班长。”

这个称呼，既点出了他们是老同学的关系，又延续了学生时代，她可真是小机灵鬼啊！

陈阔没说什么，笑着点头，但彼此间的疏离感的确也消失了，至少这一刻，仿佛回到了高三时。

章韵宜一边往公寓方向走，一边翻着外卖软件，下班后没吃东西就急忙往医院奔，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吃的商家配送时间都半个小时以上，她哪里等得及！

想起公寓外面一排商铺也有好几家吃饭的小店，不再犹豫，收起手机，转身飞奔。

开车找停车位的陈阔也饿得不行。

从医院出来他就想吃饭，但他答应了老师要送她……在医院时老赵女儿有问过他们吃没吃饭，她说吃了，他也说吃了，所以他就没提，刚才他有注意到，这附近有餐厅，都八点多了，他等不及回家叫外卖，决定就近解决。

章韵宜坐在二人桌前，扫码点餐下单后，嗷嗷待哺。

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百无聊赖地吃点小泡菜垫肚子，没想到越吃越开胃。

忽然有人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铃铛作响，冷空气迫不及待地钻进来，章韵宜双手托腮，下意识地抬眼，跟陈阔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陈阔：“……”

章韵宜：“……”

视而不见是不行的，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她堆起热情的笑容，挥了挥手。

几分钟后，章韵宜再次扫码，将手机推到他边上，“你看看想吃什么。”

陈阔垂下眼，她以他开车送她回来为由，坚持要请吃饭，盛情难却，他快速扫了下菜单，最便宜的炒饭售罄，便点了个牛肉汤面。

加单成功后，章韵宜笑道：“我以为你吃了。”

陈阔说：“我也以为你吃了。”

两人沉默过后，同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愉快，他的笑声偏低沉。

他点的牛肉汤面很大一碗，她喝了口汤，出声提醒，“这家我来吃过几次，它家的醋很正，可以试试。”

“醋？”他挑起一筷子面，晾了晾，“我不爱吃酸的。”

“这样啊。”

二人桌比较窄，他个子高，膝盖难免会碰到她，有些不自在地收腿，埋头吃面，大冬天的，吃得额头微微冒汗时，一张纸巾递了过来，他抬起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眸。

他挪开眼，平静地接过，道了声谢。

吃饱喝足，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店里，立在寒风中也不觉得冷。

“班长，我先回去了。”她抬手将头发捋在耳朵，莞尔，“路上开车小心点。”

陈阔看她一眼，她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了些，今晚有点奇怪，他想起了高中时代的她，对她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找他批假条时，嘴上说着难受死了实则面色红润、眼神灵动。

几个月前，费世杰得知老同学入职时，惊喜又意外地跟他提了句，“居然是章韵宜！哎，你还记得她吧？”

当然记得。

念这么多年的书，老同学很多，毕业近十年后还留有印象的，不外乎是那么几种，关系很好的，调皮活泼的，很讨厌的，以及很漂亮的。

她占了两种，没人会不记得她。

-

接下来的日子里，章韵宜跟陈阔再在公司比如茶歇区比如电梯碰上，总会聊上几句，不多也不深，不远也不近，很符合他们老同学的关系。

下午时分。

章韵宜摸鱼，跟戴佳聊天：【嘿嘿嘿嘿是谁从腊月二十六就开始放假呀，哦，是我啊！】

戴佳：【羡慕嫉妒恨！我也想来班长公司应聘了！】

章韵宜得意洋洋：【那可不行，物以稀为贵，只要有我这一个老同学就行了，多了他就觉得不新鲜了！】

戴佳：【哈哈哈哈哈，对了，你跟那个相亲的聊得怎么样？】

章韵宜一秒变脸，喝了口水后，痛苦地回：【快别提了，有够闷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答应我妈了，起码都要见上一面。】

戴佳：【什么时候见面？】

章韵宜：【初四或者初五吧，吃饭看电影呗，无聊死了。】

“哎哎哎，快，老板请下午茶，都去茶歇区啊！”

听到吆喝，章韵宜原地复活，飞快挽着隔壁工位同事的手奔向茶歇区，果然几张桌子上都摆满了好吃的，令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吃完这顿差不多可以下班，然后放假！

好幸福啊！

陈阔跟费世杰过来的时候，热闹的气氛依旧不减，几个老板都很年轻，不是那种特别事儿的领导，尤其是费世杰，性子随和又开得起玩笑，跟同事们打成一片，公司氛围极好。

“下雪了哎！！”

靠窗边的同事一声惊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像章韵宜这种爱凑热闹的性子，立刻拿了颗草莓起身奔到落地窗边，她见过很多城市的雪，但好像只有江州的雪才能落在她的心上。

所以，她回了这座城市。

她咬了口草莓，笑意盈盈地回头，想跟关系好的同事说话，却不经意地隔着好些人，跟陈阔微怔的目光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