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青穹高居白塔, 十年从未下塔一步,但逢年之时,或有喜事, 徽元帝都未曾忘记过要对他行赏。
国师府虽然空置, 却从未有人敢怠慢半分, 如今这国师府顺理成章归了九方辛夷, 她在与息夫人算清楚了凝家的一干事情后,也不愿回凝府睹物思人, 更不必说,凝府里,她的那个小院子本就阴湿又偏僻。
换成了女主人的国师府邸如今已经修缮一新,徽元帝的国丧期还未过,不得大兴土木。国师府服侍的侍女们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大人过去在神都的声名实在挑不出点儿好来, 却未曾料到等迎来这位昔日的凝三小姐时,却发现那些传闻竟然都是假的。
——眼见是假, 耳听也是假,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位凝三小姐过去是在藏拙,那些纨绔跋扈都是假装的,那些声名都是有人别有用意地大肆传播的。
国师大人没什么架子,讲究虽然也有几样,但比起她们过去服侍过的贵人, 也实在十分简单,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喜好罢了。
比如,国师大人起居的院落在亮灯时, 便不许任何人入内或靠近。
只是过去这段时间,那盏莲花灯从未亮起过, 于是侍女们矜矜业业将院子里打扫得纤尘不染,一边仔细盯着那盏灯。
直到这一夜。
有执勤的侍女揉了揉眼睛,有些恍惚地站起身来,看着一点灵火似是从半空垂落,坠入了那盏莲花灯上,于是那灯的叶片一点一点绽开,直至彻底亮起。
侍女愣了一瞬,旋即便默不作声地向着院外退去。与她一并如流水般退去的,还有其余几处洒扫的侍女,在这附近值守的暗卫,不过片刻,这小院便成了真正空无一人之地。
无人敢在见识过当初国师大人的那一剑后,还会觉得哪怕自己隐藏在暗处也不会被发觉。
所以自然也无人知晓,那院中多了两道人影。
分不清空气里是酒香还是果子香,亦或是其他的一些甜香,院中的梨花开得正盛,此刻被微风拂动,花压枝头,再落下几朵,坠在青年怀中女子漆黑的发间,再顺着柔顺的发向下滑落,然后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堪堪接住。
九方辛夷盯着指间的梨花看了片刻,笑了起来:“师兄,你终于愿意理我了?”
姬渊愣了愣,看向九方辛夷有些迷蒙的眼眸,蓦地反应过来,她莫约是醉到有些迷糊,觉得此时此地,乃是他在三清观的那一方道院,所以才会有梨花落下,却全然忘了,她自己也移了一棵梨树在国师府中,而此刻正是花开时分。
可记忆混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自从那些前世的事情涌入脑海,一梦醒来,他也常常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看到身边人,才会蓦地反应过来。
他们是彼此记忆中的锚点。
可锚点也可以锚去一些错乱的时刻。
九方辛夷慢慢抬手,将那朵梨花轻轻叼在了唇边,眸光狡黠又朦胧地看着姬渊,然后蓦地用两只手捧住了他的双颊,努力让他更靠近自己一点,有点疑惑道:“不对,不对劲。”
姬渊问:“哪里不对劲?”
九方辛夷道:“哪里都不对劲。师兄不会这样看着我?”
姬渊微微挑眉:“那师兄应该怎么看着你?”
九方辛夷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微微皱起眉,努力做出一副有些无奈,有些嫌弃,但又十分欲言又止、似是不好意思直言拒绝,却又不是很想要接受的眼神:“这样。师兄只会这样看着我这个狗皮膏药,才不会这么温柔。”
说完,她却又蓦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也不是这样。师兄最温柔了。天下之大,只有师兄不会赶我走,不会对我恶言恶语,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边说,边捧着姬渊的脸,嘻嘻笑出了声:“所以现在,我肯定是在做梦。原来师兄的脸不是硬邦邦的,居然也这么柔软。”
姬渊欲言又止。
但想到自己曾经都是带着那张傩面的,所以她这么说,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岂料,九方辛夷又道:“迟早有一天,要把师兄偷回家。”
姬渊看了她片刻:“偷?怎么偷?”
九方辛夷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构思,胸有成竹道:“先把师兄打晕!然后用被子裹住,最后扛在肩膀上,嗖一下就偷走了!”
“打晕?”姬渊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打晕我?”
九方辛夷愣了愣,果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完了,我打不过师兄的。我的剑都是跟着师兄偷学的,难道还能倒反天罡打晕师兄?完了完了,那怎么才能把师兄偷回去?”
这样的九方辛夷实在太可爱,姬渊忍不住谆谆善诱道:“除了打晕,会不会还有别的让师兄晕过去的办法?”
九方辛夷想了想,眼睛亮了亮:“迷药!对对对!怎么忘了迷药这一茬!我师兄肯定想不到,还有人敢对他用迷药!嘿嘿,嘿嘿嘿!”
姬渊觉得这话十分有趣:“怎么就没人敢对他用迷药了?”
九方辛夷小脸一皱:“我师兄这个人,面冷心更冷,不然观里那些弟子们怎么会连他的院子都不敢靠近?每次我去,都只有我一个人,门口墙头都从来没有扒过其他弟子。”
“那你还说他温柔?”
“没办法。”九方辛夷叹了口气:“谁让我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总会为他找借口,美化对方,还不允许别人说他的坏话,一天天总想着怎么把师兄偷回家。”
姬渊静静看了她片刻,眼底的宠溺越来越深,他终于勾唇一笑,道:“阿橘,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别的可以把师兄偷回家的办法?”
九方辛夷:“嗯?别的办法?打晕不行,迷药倒是可以一试,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姬渊慢慢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些……师兄师妹的话本子?”
九方辛夷眨了眨眼。
话本子什么的,当然是有的。
师兄师妹的话本子,自然也不少。也不能怪她,只能说那些话本子写的确实活色生香……嗯……嗯?
九方辛夷的眼睛蓦地亮了:“对哦!我可以先想办法让师兄喜欢上我,然后师兄不就会心甘情愿跟我回家了吗!嘿,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姬渊正要点头,九方辛夷的神色却又黯淡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这比一棒子打晕师兄还难。师兄怎么会喜欢我呢?”
却听面前的人道:“怎么不会?”
九方辛夷蓦地睁大眼。
她的后颈被温柔托住:“方才不是很大胆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装傻了?”
有些破碎亲吻缠绵的画面从她的脑中滑过,九方辛夷的面颊和耳朵开始烧红,而她的唇已经重新被轻轻咬住,姬渊滑过她的面颊,落在她的耳边,哑声道:“师兄明明最喜欢你了。”
九方辛夷觉得自己的心跳从这一刻开始真正加速。
他的亲吻和呼吸落在她的耳畔,也让她颤抖不止,她不知是梦还是真。可是这样的颤抖却比不上他那句话带来的心颤。
九方辛夷猛地扯住姬渊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她紧紧盯着他,一瞬不瞬,那些酒气从她唇齿间吞吐,她像是还置身幻梦,却也似已经清醒过来。
姬渊所有的动作都顿住。
他们之间,似乎真的从未有过真正的表明心迹。
不是不想说,只是从未有过真正合适的时机。而大能一切都尘埃落定时,那些过往却又太笃定,太热烈,太理所当然,让一切这样的言辞好似都变成了所谓的不必要。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就算是已经不必宣之于口的确凿无疑,她原来,也还是愿意再听他说出口的。
他怎么能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件事呢?
姬渊看着九方辛夷的眼睛,鼻息落在她的肌肤,笑了一声,道:“师兄最喜欢你了。”
九方辛夷蓦地睁大眼。
“阿橘,我喜欢你。”姬渊一字一字道:“你想要听我说多少遍都可以,我喜欢……不,我爱你。”
他清晰无比地重复:“我爱你。”
“我……”
他没能说完接下来的话语,因为那双拉住他领子的手,已经将他再向下拉了拉,然后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酒气尚存,梨花散落,这个吻少了酒楼中的迷蒙和喑哑,却多了太多的情绪。
她吻得比以往每一次的亲吻都要更汹涌,他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想要睁眼,却被她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然后下一瞬,他只觉得有什么布料穿过他的肌肤,将他的眼瞳蒙住,然后在脑后系了一个结。
“姬渊,你我虽然已经拜堂了无数次,但你还是欠我一场婚礼。”她的手指从他脑后滑落,摩挲过他的耳廓,耳垂,脖颈。
他听到她在他耳边道:“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们方相族人的拜堂,是要在妖鬼之森里,在无数族人的注视之下。可是妖鬼之森实在有些远,也实在有些可怕。阿渊,你可愿意随我去一趟极北,去看看我们族人与妖鬼一并林立的那片阴森可怖的森林?”
不等姬渊回应,她却又笑了起来,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勾起了他胸前的一片衣料,笑吟吟道:“当然,不管你愿不愿意,绑我也会把你绑去的。”
就在姬渊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直接带着腾空而起时,那根手指却竟然将他的衣料一划,从肩头剥落下去,露出了结实漂亮的小半胸膛,再以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不过,我也不是很介意将拜堂后的一些流程提前。阿渊师兄,你看今日梨花正好,夜色也正好,你……意下如何?”
片刻后,蒙住姬渊眼瞳的那根红色丝带落在了九方辛夷脸上,珠钗散落一地,长发如瀑,他轻轻掐着她的下颚,笑了一声:“师兄自然觉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