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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谁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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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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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捏着鸡脖放完血,看了眼一旁忙着切菜腌肉的赵婆子。

“我想找个营生,嬷嬷可有介绍的?”

赵婆子手上剁得飞快,一点不带停:“妇道人家能做的营生本就不多,你说你,纺线织布坐不住,刺绣女红又不会,下厨的手艺也不像话。年纪不小了,给人当丫头嫌大,帮人带孩子又不会。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灶上鱼汤溢出白沫,压得火苗炸响,赵婆子忙添了些水,抽走几根柴火。

“话又说回来,谁家主母敢请你这样的娘子上门做活?也不怕自家男人给勾了去。”

她当然知道,要不哪会闲得发慌。

云英抿抿嘴,堆笑试探道:“我看赵二哥这几趟出海收成都不好,嬷嬷替我说说如何?二哥孝顺,你说的,他肯定答应。我胆子大,力气也不小的,近来风浪这么大,多个人多个照应不是?”

赵婆子剁好菜梗扔进鱼汤里,冷笑说:“你跟他出海,二郎家那母老虎怕是得剁了他命根子。你是想照应他,还是嫌他命长啊?”

云英不甘心地又哼哼了几句,赵婆子没搭理,自顾自地和面。云英只好把一肚子闷气出在了鸡身上,一刀划开肚皮,五脏一截截扯出来扔进桶里。

赵婆子抬眼觑之,眼珠子一转,问道:“你那两个兄弟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云英手微滞,神色自然:“河道上打杂呗,嬷嬷怎么突然问这个?”

赵婆子笑道:“自然是帮人打听。”

云英三两下拔去长羽,舀了瓢滚水浇在鸡身上,洗净手紧了紧腰带的功夫,指尖轻挪了下里头的暗箭。

“谁呀?”

“还能有谁,村里那些想找男人的寡妇呗。”

赵婆子搓揉着面团,笑道:“七郎那一张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你看他才来多久,好几个小浪蹄子来找我帮忙说和,只要七郎相得中,嫁娶的银钱好谈的。”

云英稍松了口气,心里暗骂着程七招蜂引蝶吓她一身虚汗。

“老七心头有人,嬷嬷就别打他主意了,倒不如替陆三物色物色。”

“陆郎君啊……”赵婆子撇着嘴,“模样是不错,身子骨也精壮,就是脾气臭些……也不是不行吧,他喜欢什么样的?”

云英拿镊子一根根拔着毛根:“他要黄花闺女,温柔可人,听话乖顺。”

少年稚嫩的声音似又重新荡在耳畔,让她思绪稍稍飘了会儿,顿了顿,又补充道:“好生养的,最好三年抱俩。”

赵婆子用力摔打着面团,骂道:“男人啊,就这点出息。我去问问吧,村里头黄花闺女可不多,你得备好银钱了。”

“钱好说。”

两人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话头断了会儿,赵婆子又给捞起来:“你呢?宋郎君说你男人也死了挺久,怎么也得再找一个吧。你这品貌,要多少价都好说的。”

“我就想找个营生,男人嘛……要有合适的也行,但我见不得口歪眼斜的,模样得好看,脑子也不能太笨,我最怕教傻子。”

云英停下手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心眼不能太小,省得天天闹别扭。”

赵婆子恨铁不成钢地睨她:“男人光好看有什么用,得好使,他站外边没人敢来欺负你,回屋里……”

她眼一弯,笑得意味深长:“也能让你快活了。”

“那自然也得好使。”云英会意,抿嘴笑着,“嬷嬷是过来人。”

“那当然,除了爷娘给指的那老头子,我自个儿挑的男人可都是十里八乡最好使的。”赵婆子一起劲,眉眼间都添了几分春色,但很快又敛下来。

“可惜啊,都不长命。”

云英一刀剁下鸡屁股,笑着安慰:“男人遍地都是,能被嬷嬷相中,过上几天快活日子,是他们的福分。”

赵婆子被她逗得大笑,云英也跟着眯起了眼,赵婆子忽地一把拽住她握刀的手,眸光陡然锐利。

“我看你不是什么死了男人的寡妇吧?”

手腕上寸劲十足,分毫不似已年过半百的孱弱老妇。

宋平说这赵婆子是村里年纪最大的寡妇,年轻时美艳泼辣,儿子四五个,都不是一个爹。听闻曾有一任夫君做海寇贩私盐,手底下领着几十号人。

倒像是那么回事。

云英笑意不减,淡然道:“黄花闺女还能与嬷嬷说这些,不臊死人了?”

赵婆子松开手,玉臂上落下紫红手指印,还紧紧粘着几块面疙瘩碎。

“我见过的娘子比你吃的盐多,你呀,一看就是个花奶奶,还是伺候那些贵人的。”

云英几刀剁开鸡身。

“什么贵啊贱的,不都是剁了脚会瘸,挖了眼会瞎的人?劲儿使对了,都是裙摆下的牛马。”刀身在砧板沿上刮了下肉渣,她眼尾带笑地看着赵婆子,“是吧?”

赵婆子凝看片刻,复又笑道。

“我就喜欢你这张嘴。”

热油冒着青烟,洗净的鸡块扔下去,滋滋炸响,云英别过头,院外枝叶微动,掉下几根断枝。

出了村走上一段,云英停下来左右张望。

“别躲了,出来。”

远处海浪拍岸,树丛里纹丝不动。

云英撇撇嘴:“要躲你就躲一辈子别出来。”

等了会儿还是不见动静,她便缝好嘴,轻快跑回屋子里躺下,程七来叫她吃饭也没搭理。

赵婆子磨不动,她烦得要死,没功夫哄男人,要闹别扭就闹去吧。

睁眼已入夜,微月东升,扬涛鼓岸。

云英睡得饕足心情总算好些,刚想出去走走,陆三一脚踢开她的门,手里端着碗饼,微微冒着热气。

看他那张脸,刚攒的好心情就先散了三分。

“不是要躲一辈子吗?拿走,我没胃口。”

陆三一动不动。

她天天往赵婆子那跑,说是去帮衬做做饭,她做的那玩意能吃?狗都不吃。

就他吃。只能他吃。

正午该吃饭了也不见回,他去找她,一去便听见她跟赵婆子说要找男人。

“你以后不许去找那赵婆子。”陆三咬牙道。

云英这口闲出来的闷气憋了月余,一点就燃。

“你管我去找谁?你和程七倒是没闲着,眼看着要下雪了,我连田里蚜虫都快没得捉了,我还不能给自己找些事了?”

“我都听见了。敢情你让宋九说你是寡妇,就为了找乐子方便是吗?”陆三站到她跟前。

“那你找我啊。”

云英垂眸接碗不接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东西留下,我要睡了。”

“你不是刚起来?”

她抬眼觑看,视线交融,颀伟的身子背对着门,唯有眼白涨满红丝泛着水光。

她下意识伸手推他,手没挨着胸口,被滚烫的掌心握住,另只手夺过碗往身后一扔。

陶碗啪地碎开,像他脑子里的那根弦。

手一拽,臂一合,拢着她贴到自己身上,双唇再也耐不住地覆上她的。

温软的触感如电光漫向四肢,陆三不由得弓紧了身子,笨拙地吮咬着。

热息洒在脸上,逐渐供不上呼吸,她下意识张开嘴,滚烫的舌便趁势钻进来,没有章法地扫刮着里头的每一寸,如饿殍扑食,恨不得缠紧她的舌肉,裹紧她的心,钻进她心里。

紧贴的身子渐渐起了势,屋外水浪潺潺,勾着她荒芜已久的心思起了潮意。

陆三见她没推开自己,似乎还有些许回应,他微微分开些,彼此都得了些空隙平复气息。

但心跳得要炸开,他忐忑地又迎上去轻啄了下她的唇,确认是她真的没有推开他。

四目相交,他看见她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欣喜若狂。

陆三刚一转身,云英拉住他。

“你干嘛?”

“我去重新给你拿些饼。”

云英心下暗骂了句,没好气道:“拿什么饼!你还睡不睡了?”

“我得准备准备。”

她有些头疼:“你要准备什么?”

陆三握着她双肩,认真道:“你以前嫁过那么多回,虽然是假的,但也都是草草应付,连身正经的喜服都没有,我不能亏待你。”

他们过去仙人跳,专挑有钱的老鳏夫,老夫少妻才不多计较出身,也肯花钱。但究竟不是个体面事,回回都是雇几个人从侧门偷偷抬进去,什么良辰吉时都不讲究了,急不可耐地送进房。

他才不是这种人。

云英拉下脸,推搡着陆三出门去。

“不睡就滚,别来烦我。”

她关好门上好栓,一头钻回了被褥里,不去听外头陆三嘴角噙着笑,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地嚷嚷。

刚起了潮的心思久久压不下去。

她不想嫁人,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想。

谁都一样。

更深夜阑,寝殿里烛火通明。

天子梦魇惊醒,心悸难耐,连夜宣了太医令诊脉。元琅闻讯赶来,待薛太医出来,告知天子并无大碍才放心入内。

“穆太尉已抽调精兵驰援益州,陛下或可安心养病,静待捷报即可。”

天子气息粗重地嗯了声,元琅立刻上前替他揉摁额头。

“凉州那边,武王也赢了几仗,却未乘胜追击。他只守不攻,军费却没少要,再这么拖下去,益州还是难的。”

“武王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你把盐池交给他管,他自然就不会只守不攻了。”

天子嗤笑一声:“先帝当年举兵南下前,族中有不少人反对。划江而治时,同样有人说,只需在扬州徐州边境设围,时不时地劫掠一番即可,既不必担民生之责,又能保证南朝羽翼难丰。吐谷浑和党项与我们同宗同源,他们大抵也只想把益州这块肥地圈起来,并无南下东进之意。我们打不起这样的仗,他们也是一样的。”

元琅恭顺点头,默了会儿,试探问道:“儿臣想,如今柔然局势已定,不如让舅舅回来?”

天子忽地扣住元琅的手,睁眼如鹰视。

“关起门来,你叫他一声舅舅,但也要记住,刘舜可不是条听话的狗,他是头随时都会咬人的狼。他手里的兵虽不算多,但个个都还有我们北人当年的骁勇,宗亲不少也以他马首是瞻,必须得防。”

“儿臣明白,只是……”

“行了,此事不必再提。”

元琅讪讪沉声,天子闭眼思忖一番,又道:“你上回说想以明经科策为试,不必非得由刺史郡守举荐,由各地明经讲堂的学官推荐也可,此事进展如何了?”

“策试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只是人选方面还是由刺史郡守举荐。”

元琅顿了顿,抿笑道:“安之说,让学官举荐,实则分权,恐会引人警惕,他提议可酌情根据策试结果问责其举荐人,过去虽说孝廉与文才要兼而有之,然并无考核,最终举荐来的说到底都是只有门第。若举十人,无一人通过策试,又或是文才见识实在一塌糊涂的,都要追其责。”

天子细细思来,朗声笑开。

“裴昭这个好儿子,比他可狠多了。”他顿了顿,“便按这么办吧。”

内官送来安神的汤药,天子服下后,心悸平复许多,元琅见状便扶他躺下。

临走前,天子忽地改口道:“阿罗的生忌就快到了,今年孤恐难亲自去祭拜,他们姊弟情深,你就让刘舜回来一趟吧,省得他每回都偷偷摸摸。”

元琅脚步一顿,眼眸微转,回身拜礼道:“儿臣替舅舅多谢陛下体恤。”

又过须臾,内侍匆匆入内,躬身说太子回去后并未召见谁。

天子微微颔首,吃力地挥手让旁人都退下去。

夜色沉静,他望着微颤难以自控的手,似又看见了那女扮男装冒名与他赛马的英姿。眼看自己要输了,就一鞭缠上他脖子,将他也拉下马来。

“阿罗,你若见我现在这模样,是不是就后悔嫁我了。”

夜风撩动烛火,长影随着帷幔晃动,搅起那些陈年旧事。

他的阿罗生来要强,明珠要最亮的,马要最快的,男人也得是最好的。

他早有妻妾,是她一匹马一条鞭,追到了前线,钻进他的帐中。她不在乎什么名分,她只要自己的男人登上至尊之位,她甚至不怕那子贵母死的祖制。

“阿罗,元琅长大了。你的好弟弟现在是要抛下我了。”

冬雪后连着晴了几日,院中积雪化开,午时裴晏倚在竹椅上晒了会太阳,一不留神便睡过去了。

梦中旖旎缠绵,醒来多少有些难堪。

脸上晒得有些热,裴晏回房打算抄经,案台上翻找半天,没找着一张新纸。

桃儿也不见踪影,问过李嬷嬷的侍女,说是卯时进城采买,按理说该回来了。

李嬷嬷闻声追出来,又拉着他絮叨了一遍家风家训,裴晏几次借口想走,都没抢过话头。幸得侍女匆匆进来打断,他才如释重负,一抬眼,却见曹敦跟在后头。

“裴少卿。”曹敦还按过去的习惯称呼揖礼,“秦左率让我来请少卿去一趟平阴县衙。”

“我已不当值,不必多礼。”

他想了想,问道:“是太子有事交代?”

曹敦摇头:“是桃儿。”

“什么?”

“桃儿遭人诬告,受了些刑,还请大人快去救她。”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5-01

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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