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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虎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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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6-09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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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洮抵达南疆,已经是琅玉给他带话的半个月后。他同缪盈、孙荞同时出发,三人分作两队,在池州城外分开。缪孙二人沿着澄衣江往下游去,江雨洮循着一条陌生的道路,直奔南疆。

“货郎”曾出现在南疆。琅玉非常肯定这一点。她带来的口信急切又带着困惑,江雨洮必须亲自去一趟。他带上了许多药草,问了好几个熟悉南疆地形和生活的人,忐忑不安上路。

这一走便是大半个月。他日夜兼程,马累坏了便顺手偷一匹,路费没了便顺手偷一点儿,一路上竟也平平安安,没有被人追打过。只是夏意渐浓,越往南去,天气就越热,蚊虫蛇鼠多了,他边骂边骑马狂奔。

南疆位于国土南端,曾被称作“蛮荒之地”,多年来连番征战,与中原中心形成了相互制衡、较为和平的态势。南疆风俗与中原大不一样,中原更是流传许多与南疆有关的诡异传说,不少编作唱词,随嘌唱者在江湖流传。江雨洮去过南疆,不仅混入金月楼,还结识了苏盛南,当然这都是往事了。他对南疆印象复杂,男人女人大都强壮,很有异域风情,但蛇虫鼠蚁太多太大,他最怕这些东西。

总而言之,不管怎样,江雨洮还是在大半个月后,来到了澄衣江的南侧支流,速水河。

澄衣江流域宽广平坦,但过了它的支流速水河,地形便开始变得奇峻,这是开始进入南疆地界的标志。速水河约有澄衣江一半宽度,弯弯曲曲,年年大水,河上没有可以抵挡这种大水的桥。倒是有渡船,沉重缓慢,靠两条粗大铁索在河的两岸来回。

江雨洮第一次来速水河时,河上还有新造的桥,如今数年过去,桥墩子都没了踪影,只有河面几艘渡船等候过河的客人。他看着铁架子打造的船发愣半天:“这不会沉下去?”

渡船就在河上漂浮。他低头接了一捧河水,舔一口,咸苦得脸立刻皱成团。速水河上游有几个巨大矿坑,被官府牢牢管辖,听闻有岩盐产出。速水河因此又咸又苦,却能托起用铁来做船架的渡船。寻常木头根本无法在这样急速的河水里支撑,江雨洮牵马上了渡船,船只平稳得让人吃惊。

船只行到中途,一个黑脸大汉在船客中站起,大手一张一合,命令众人给钱。江雨洮万没想到头一回来南疆就碰上黑船,更没想到居然有人想从他手中骗钱。但他不打算当出头鸟,此地与中原大不相同,没有见到琅玉之前,他不想惹事。

船上有江湖人不肯给钱,被大汉一脚踹下速水河。那人略通水性,发现自己沉不下去,笑得相当张狂,边往岸边游去,边破口大骂那黑脸汉子。江雨洮忽然心动:自己水性不错,功夫不错,游过去也未尝不可。但船上作江湖客打扮的人足有七八个,没人跟黑脸汉子对抗,全都沉默地掏出铜板。江雨洮默念“不可惹事”,也耷拉眉毛,乖乖上贡。

船只靠岸时,那跳进水里的江湖客已经上岸。他哈哈大笑,嘲讽掏钱的船客,笑着笑着开始抓挠身上皮肤。他身上沾满盐水,此处又闷热无比,盐水迅速蒸发,在他皮肤上留下一片接一片的结晶,仿佛一个盐壳把他包裹在内。盐壳牢固,他在手臂上扒下一块盐,立刻连皮带肉也一同扒掉。这人浑然不觉,喊着“好痒、好痛”,伸手要抠去眼睛上的盐壳。呼啦啦好几个船客冲过去按住他,阻止他的动作,“不想要眼睛了么”和“干净的水给点儿来”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雨洮看不下去,捂着眼牵着马,迅速离开。

南疆的诡怪之处不止一条速水河。他在森林里被披着兜帽的小孩追了半天,又遭一条浑身虹彩的蛇咬了两口,最后连人带马滚入黄雾弥漫的深沟。

千辛万苦,终于见到琅玉时,琅玉瞪着他猪头一样又红又紫的脸,差点把他当作林中精怪当场打死。

金月楼公子阮玉和夫人横死在沉青谷,琅玉身为大弟子,又是阮夫人的亲妹妹,顺理成章接管了金月楼。江雨洮被她一路扛在肩上,不停听见说南疆话的人恭恭敬敬跟琅玉打招呼,间中还有几个说官话的,“楼主”前“楼主”后,琅玉十分倨傲,应都不应一声,旋风一样带江雨洮冲进金月楼。

江雨洮也说不清让自己肿成猪头模样的是什么毒,总之舌头麻痹、手脚僵硬,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十二天,才勉强说出话来:“我这脸……毁了么?”

负责照看他的少年郎和琅玉一样皮肤黝黑,头发在头顶束成一个髻,闲着没事就在江雨洮床边磕瓜子。他看也不看江雨洮:“毁了。”

江雨洮扁着嘴巴,流下两行眼泪。

琅玉来时,看到的便是抓着那少年嗷嗷大哭的江雨洮。

“本来看你有几分姿色,来我金月楼当个男宠也未尝不可,但……”琅玉皱眉,看一团破布一样看他。

江雨洮最喜欢别人赞他英俊,立刻来了精神:“我还能恢复吧,琅玉楼主?”

琅玉捏着他面颊,在他面前亮出一面镜子。镜中男子憔悴瘦削,但更显得五官清俊。江雨洮一把抓过镜子,美滋滋照了半天,醒悟过来:“混账东西,你骗我?!”

照看他的少年人已经跑了,在窗外冲他做个鬼脸。

琅玉带江雨洮回金月楼,这儿的人全都不认识他,只晓得琅玉楼主竟从外头抓了个男人回来,引发无数惊诧。江雨洮昏迷时不知多少人用多少借口,连肩接踵地来观察他。数日下来,金月楼弟子们都认为,此子如此相貌,又这般羸弱,实在配不上琅玉。楼中年幼的孩子们想了各种办法捉弄他,江雨洮此时细细回忆,头发丝都气得高高扬起。

他气恼半天,想到琅玉的话,有些高兴,又有些后怕:“你不会真的要招我作……”

琅玉仿佛听见了什么恐怖至极、恶心至极的话,立刻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江雨洮尴尬得中途硬生生转了话头:“你不会真的找到了‘货郎’的下落吧?”

琅玉冷冰冰瞥他,江雨洮咽了口唾沫,哇啦哇啦地说话:“我这张嘴,现在说话还不利索。我刚刚是想说,不愧是金月楼楼主,不愧是琅玉,你做事实在太让人放……”

琅玉掏掏耳朵站起,示意他跟上。

与“货郎”有关的那人,住在距离金月楼不远处的寨子里。树林茂密,骑马无法前行,琅玉又走得飞快,江雨洮大病初愈,跟得气喘吁吁。他看镜子时觉得自己这张脸保存完好,十分高兴,但一走动,心立刻往下沉:他仿佛从来没修习过武功的寻常人,甚至比寻常人还不如。

气喘不上来,胸口烈烈地痛,腹部坠胀,像填了石头,最麻烦的是手脚,仍麻痹着,走两步就要跌出三丈远。

琅玉倒也不开口催他,只是总站在远处不耐烦地瞪他。想控诉琅玉不懂怜香惜玉,但这种话又实在说不出口。江雨洮好不容易走进寨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寨子里人不多,几个小孩簇拥着一个老妪,挤挤挨挨走过来。那老妪矮小干瘦,厚眼皮几乎遮住双眼,只留出两道缝隙,好让眼珠滚动。江雨洮第一眼看她,觉得像妖怪;第二眼看她,觉得像想吃掉自己的妖怪——他猛地抓住琅玉衣角,因为老妪弯下腰,很近很近地凑了过来。

捏着江雨洮耳朵、眼皮和鼻子看了半天,又让他吐出舌头瞧半天。老妪哼地一喷鼻子,对琅玉说起话来。琅玉边听边点头,对江雨洮说:“你有救了。”

老妪竟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巫医。

江雨洮在老妪家中呆足一天,老人又是作法、又是熬药,把江雨洮灌得五颜六色,上吐下泻。怪的是,吐完拉完,他渐渐感觉丹田又凝起了内劲,连说话都多了几分力气。

“多谢阿妈,多谢恩人……”江雨洮磕头磕得真心诚意,抬眼时看到老妪,哪里还有半分妖怪相貌,完全就是个慈眉善目的神仙。

老妪拿出烟筒,塞入烟草,一边吸一边笑着看江雨洮。

“这位是青劳阿妈,她小时候见过你说的那种带红色池州信结的‘货郎’。我们叫他们‘红尾阿家’。”琅玉坐到老妪面前,用南疆话介绍江雨洮。老妪连连点头,说了一长串话,上下打量眼前的青年人。

江雨洮福至心灵:“青劳阿妈是不是赞我模样英俊?”

琅玉:“她赞你身无二两肉,却又有功夫,正适合用来试药。”

江雨洮砰砰磕头:“阿妈心善,阿妈放过我……”

唠叨两句,他忽然停了,茫然地抬头。

眼前的青劳阿妈至少年过花甲,小时候见过的“货郎”,现在必然比阿妈更年长。但孙荞提到的“货郎”,却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男人。

江雨洮眨眨眼睛,有种恶寒忽然从脚底爬上后颈,让他浑身窜出鸡皮疙瘩。

孙荞苦苦追寻的“货郎”,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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