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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锈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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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6-09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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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拂跟众人打了招呼后,没有多说什么话,领着三个人往前走。他问缪盈冯筝后来怎样,缪盈笑着摇头:“你直接问冯筝本人去。”

袁拂自讨没趣,眼角余光频频瞥向孙荞。孙荞没看他,和白锦溪走在稍落后的位置。她总是对方才在街上隐约的所感耿耿于怀:“冯筝会不会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白锦溪:“什么事?”

孙荞:“她知道袁不平是我的孩子。”

白锦溪:“她调查过袁氏镖局,自然知道你和你的孩子们。”

孙荞:“袁泊跟我到融山之后,跟江湖再无瓜葛。知道我们成亲的人都不多,何况是不平的身世?”

白锦溪很早便察觉,一涉及两个孩子的事情,孙荞就会万分警醒。她顺着孙荞的思路想下去,渐渐也觉得冯筝还有关键事情瞒着没有说。“冯筝现在一心只想在寿宴上当着诸多江湖人的面揭开裴木森和袁野的真面目,她隐瞒的事情,估计也跟这个目的有关系。”白锦溪说,“若对我们无害,她瞒便瞒了。”

说话间,袁拂已经带她们来到一处小小的医馆。

七年前袁泊从嘉月峰下捡回袁不平,被兄嫂拒绝后,他便带着孩子来到好友家中。

好友是一名大夫,在这里经营医馆,照顾了袁不平约莫一年后,便把孩子交给了远行的袁泊。

袁拂曾随袁泊到医馆看望过袁不平,因此与大夫相识。他一说孙荞是袁泊妻子,大夫便迎了上来:“袁泊如今还好么?一别就是六年,也不见他来过只言片语。”

得悉袁泊死讯,大夫一下坐在椅子上,久久动弹不得。

“你照顾过不平,不平身上有什么异样之处,你知道么?”孙荞问。

大夫:“你没看过?”

孙荞:“那孩子虽然小,但袁泊从不让我给他洗澡更衣,总是亲力亲为。他说我毕竟不是亲娘,不平身上有伤,不好意思让我看到。”

大夫犹豫了。

白锦溪嫌这俩人吞吞吐吐,走前一步直截了当地问:“你可知道雾隐山脉的‘山神后裔’?袁不平身上可有山神后裔的痕迹?比如黑色兽毛、小尾巴、皮肤硬鳞……”

大夫总算知道他们来意。迟疑片刻后,他点点头:“不平长着小尾巴。”

那截尾巴约莫小手指长度,袁不平从嘉月峰逃下来之后浑身都是跌碰的伤痕,袁泊为他处理伤口时看到了他身后的异物。把孩子交托给大夫之后的某日,袁泊来找大夫,提议割去那尾巴。

大夫的医馆只管开药煎药,动刀破肉之事一窍不通。袁泊命他煎了些安睡的汤药给袁不平喝下,自己则手起刀落,割去了那截尾巴。

“他说,没了这东西,以后谁见了这孩子,都找不到一点儿异样。”大夫回忆,“不平以后就是寻常人,不会再被有心人盯上了。”

离开医馆,缪盈问孙荞:“谁是‘有心人’?”

孙荞深吸一口气,难以说清心中如今是什么情绪:“袁泊知道嘉月峰和裴木森在做什么。”

很奇怪,她好像直到今日才真正彻底地了解袁泊,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六年的人。

和袁泊抵达融山的时候,两人并未立刻以夫妻相称。袁泊似是知道孙荞的心上人并非自己,他安慰过孙荞很多次:等一切风平浪静,你再回家。

他承担起照顾袁不平的所有琐碎事情,周到得让孙荞都曾生气地问过他是否不信任自己,还是袁不平还未把自己当作娘亲。

他离开袁氏镖局的时候没有回头,带走袁不平之后再也没有回过云照,也没再见过自己的兄弟。

他默认是自己杀了龙家和长乐会,他承受孙荞的憎和感激。他比孙荞还不擅长说谎,但他担下了这个罪名。

或许从虎骨村龙家的惨案开始,袁泊渐渐知晓了袁野和袁拂,以及袁氏镖局与嘉月峰在做什么。他无法公布真相,只能选择远远遁走。

只是如今再也没有机会面对面问一问他:你当时想的什么。若是晓得自己的一时心软害两个孩子吃尽苦头,他会当机立断,揭开袁野和裴木森的真面目吗?

孙荞在日头下,忽然有些恍然。街上走过的每一个精神抖擞、生气勃勃的年轻江湖客,都仿佛是往日的袁泊。

她开始了解他。同时开始恨他,和怜悯他。

确认袁不平的事情为真之后,孙荞对冯筝所说的事情不再怀疑。她现在急需伙伴,不会在这种于己无益的往事上撒谎。

但回到水龙吟时,冯筝已经离开了。她留了几句话,称寿宴前夜会再来找孙荞等人,寿宴当日的一切细节她全盘安排好了,孙荞她们只需要配合即可。

“我估计她会去找袁拂。”缪盈说,“孙荞,我知道你对他有成见,也不乐意跟他来往。但袁拂和冯筝一旦联手,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袁野倒了,袁氏镖局就是袁拂一个人的。你若想镖局帮忙找新燕和不平,你跟袁拂就不能把关系弄僵。”

“可……”

“我知道,你恨他对龙家动手,但一切总有轻重缓急。”缪盈劝她,“你应该晓得,哪怕你跟他随口说说话,他都会高兴的。”

孙荞:“我跟他无话可说。”

缪盈气急:“我教你!”

袁拂正跟江雨洮在水龙吟的院子里说话,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孙荞走来。

江雨洮眼尖,瞥见不远处缪盈正跟自己打眼色,立刻找了借口离开,留袁拂与孙荞独处。

孙荞没有佩刀。孙荞脸上也没有怒气。袁拂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勉强露出个笑容:“我很快便走。”

“……”孙荞开口,“今天看到你来,我就知道,你跟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见她面色如常,袁拂接着话茬点头:“是的。”

“袁拂,我时常觉得你不可信。以前这样想,现在也这样想。”孙荞说,“你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总有许多目的。而所有目的最终都会让你受益。哪怕你当日对长乐会动手,也不全然是为了我。”

袁拂不否认也不承认,静静站在孙荞面前。他比孙荞高一些,总要垂下眼皮才能与孙荞目光对上,这让他注视孙荞的时候,总是显得温柔。

“但我晓得,这些都是因为你吃了太多苦。”孙荞看着袁拂的眼睛,“你在沉青谷帮过我,我会永远记得。”

她讲完便停了,等袁拂的反应。

这几句话平平板板,语气没什么起伏。孙荞也从未曾跟他这样好声好气说这么多的话。袁拂心中明白:是缪盈教孙荞的。

但话从孙荞口中说出,便等于孙荞的意思。何况孙荞还愿意跟他说话,这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袁拂笑了:“我明白。”

他顿了顿:“孙荞。”

孙荞已经转身往回走,闻言又回头。

“我们都会苦尽甘来。”袁拂说,“不平和新燕,等我接手了镖局,我一定为你找到他们。”

两人说话声音都不大,江雨洮与缪盈站在远处,听不分明。

“不会打起来的。”江雨洮虽不知缪盈在担心什么,但他能察觉缪盈的忧虑,“袁拂不会对孙荞出手。”

缪盈:“你又知道?”

江雨洮:“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在沉青谷里喊的都是孙荞名字。连我都得尊称一声‘孙女侠’,他却从不称孙荞为‘嫂嫂’。”

缪盈微微笑了:“你倒机灵。”

江雨洮:“我小江从来都是机灵的。”

两人站在树下,你看我我看你,一同笑起来。

江雨洮掏出扇子为缪盈扇风。那把扇子是缪盈随手画的,一个持扇的年轻人,没有五官,但衣带当风,颇有气势。江雨洮去南疆之前,缪盈把这扇子给他,两人约定回来再一同喝酒爬山。

他们没承诺过什么未来的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说透了。

阳光从树梢、从扇骨的缝隙里,落到缪盈的脸上。江雨洮不敢多看她,转开了目光:“孟大人对孙荞才是真的上心。”

他告诉缪盈,孟玚已经同江峰的知州一同上京去了,为的就是重审虎骨村一案。江雨洮起先以为不过是一桩旧案重提,毫无风险,但孟玚出发时,竟带走了池州府衙里最精干的一队人。孟玚临行前水龙吟有十几个汉子过来送行,自称是白锦溪出发云照城之前叮嘱的。白锦溪牵挂虎骨村一案,安排的人看起来全都武艺高强。江雨洮与孟玚在池州城门道别,一个回城从码头坐船去云照,一个沿着雾隐山脉的官道,往北而行。

江雨洮发现,水龙吟那十几个汉子暗中跟在孟玚等人后头,也一同往北去了。

“此事必定万分凶险。”缪盈说,“嘉月峰和袁氏镖局多年来经营人口买卖,官府岂有不知之理?孟玚和那江峰知州都是新上任的,也只有他们才敢撬动这块铁板。此行凶多吉少,白锦溪倒是考虑周到。”

但孙荞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加上她如今全副心力都扑在孩子身上,更是忽略了孟玚那边的情况。

“……其实没有什么人对她上心过。”缪盈忽然说,“包括我也是。我也恨过她。”

江雨洮忙说:“那是有原因的……”

“没有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孟玚这样积极,里头有没有加官进爵的心思,你我谁又说得清楚。袁拂更不必说。若有一天,有人把孙荞和镖局放在他面前,让他二选一,你觉得他会选什么?”

江雨洮这时候反倒冷静:“人一生中没有多少这样必须选择的时刻。”

“对,没有多少。”缪盈说,“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江雨洮见她渐渐变得凝重,忙转了话题:“孙荞担忧儿女,心情一定不好。今夜云照城有灯会,我们带孙荞出门走走吧。”

缪盈:“她不一定愿意……不,你说得对,我必须拉她出门。”

是夜,云照城四处张灯结彩。

袁拂在灯下与袁野反复核对参加寿宴的名单,有弟子来报:冯筝又来找他了。

袁野问:“你跟这个冯家小姐是来真的?”

袁拂反问:“大哥觉得她怎样?”

袁野皱眉不语,片刻后摆摆手:“你去吧。”

这便是让两人继续相处的意思了。袁拂装出一副乖相,恭敬地退走。

冯筝在后门等他,左手两盏提灯,右手几个胡饼。见到袁拂,她笑眯眯地把提灯塞到袁拂手中,袁拂懒得与她做戏,把她拉进府里。

有了袁野允可,他大大方方带着冯筝往后院去。后院紧贴山崖,是说话的好地方。两人寻了个僻静处,袁拂先问:“你来干什么?”

冯筝:“来见我的伙伴。”

袁拂总觉得见到她就没有好事,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冯筝正色道:“寿宴那日,你得配合我做一件事。”

袁拂:“我?”

冯筝:“想当镖局当家人,你难道打算一分力气都不出?”

袁拂只得忍气吞声:“说吧。”

冯筝低声说出自己的打算,袁拂越听越暗暗吃惊:冯筝已经什么都想好了,他只需要配合,只需要当一个工具人。裴木森和袁野搭好的寿宴,根本就是冯筝独角戏的舞台。

他看冯筝的目光变得很复杂。想到信上画的扑蝶少女,想到第一次见面时满面春色谈论白锦溪的冯筝,他忽然长长一叹:“经此一役,嘉月峰必然是你囊中之物。”

“谁要嘉月峰了?”冯筝说,“那种恶心地方。”

在这一点上,两人并非同路人,袁拂不再争辩。“我答应你。”他说,“你可否也另外答应我一件事:寿宴结束之后,你帮一帮孙荞,她要找她的两个孩子。你熟悉云照城和澄衣江地形,有些时候比水龙吟和镖局的人更容易打听……”

“不必找。”冯筝说,“这两个孩子是被裴木森抓走的,我在嘉月峰见过他们。”

她简单说了袁不平和袁新燕的事情。得知两个孩子吃了苦头,袁拂心中不忍:“你怎么不带他们走?”

“我蛰伏这么久,我宁可利用我妹妹的尸身也要伪装出我已经死亡的假象,为的就是在裴木森和袁野毫无察觉又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们最狠的一击。”冯筝语气平淡,“我也很怜悯那两个孩子。他们以为爹娘都死了,把我看作救他们的仙人。但我一旦救走他们,我就有可能会暴露。这是绝对不行的。”

袁拂:“你把他们留在嘉月峰,万一裴木森下了毒手呢?那是两个孩子!”

冯筝:“裴木森要来跟袁野打对台,他俩是人质,孙荞又在江上听到袁新燕声音,我想他俩应该已经到了云照城。我并非甩手不管,但我那日好不容易进入裴木森家中,是你匆匆忙忙打断我的计划,带走了我。否则我一定能找到机会,一探那对兄妹的下落。”

袁拂:“别骗我。你当时根本只想激怒裴木森夫妇!”

冯筝不出声了。良久,她轻声一笑。

“我不会说。袁拂,我知道你也不会说。”她低声道,“我今夜即便告诉你这件事,你也绝对不可能告知孙荞。依照她的性子,若晓得孩子就在云照城,在裴木森的手中,她立刻就会提刀杀进裴家。这会破坏我的计划。”

袁拂没有反驳。

“你我多年来各有经营,怎会甘心功亏一篑?”冯筝起身道别,“我必须在寿宴上毁掉裴木森和袁野,我必须在无数江湖人面前公开所有真相,我必须让他们以死来告慰我娘亲在天之灵!”

冯筝的眼睛看起来是发红的,愤怒让她从来平淡俊秀的面庞染上了狰狞的颜色。

她很快冷静:“袁拂,你也很清楚,五天之后的寿宴,同样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

月亮潜入云中,袁拂眸色黑沉,但仍旧一言不发。

“寿宴当日再见。别忘了你该做的事。”冯筝说完,便轻飘飘地走了。

袁拂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最后只觉得肩膀有些发凉,起身时腿脚微微发麻。月亮仍在云中,几乎没有移动过。是他在瞬间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他慢慢地走下山道,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孙荞?”

袁拂在瞬间几乎拔剑出鞘。他抬头只看见密林中一个淡色的影子,飘摇如一个鬼魂。他差点喊出声:那是袁泊?是他最亲密的兄弟,来责备他的自私和卑鄙了么?

月亮游出了浮云。

林中站着愕然的江雨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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